茶半壶

爱鸣佐的咸鱼。想看MA。

【鸣佐】眉飞色舞

半夜醒来看到强行秀恩爱不成功,但是可以手动秀的嘛!

寒妹生日快乐啊 @脑内妄想 难得勤快一把连更加双更!要把一天的恩爱秀回来才够份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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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一章

 

午时,骄阳似火。地面腾起热浪,阳气冲天。

驿道旁的茶亭生意红火,大碗的茶汤往腹中灌去,如同溪流进了海,随着汗浆涌出毛孔,不消一会挥发殆尽,没有残留了。

过客抹了把热汗。

“奶奶的这热天,今遭怕要遇旱,收成不好咯。”

他扔下两枚铜钱,起身戴上斗笠,咕嚷着欲要离开。

不防间一只手臂横在面前。

“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小祸啊。”

嗯?

虬髯大汉顺着这小细胳膊往上看去。

拦他之人穿了一身道袍,脑袋上倒扣了个凉帽。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为显真诚,还用力眨了两眨。唯恐刚才的话力度不够,特意着重道:“贫道看这祸事就在今天。”

周遭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低了些,已经有些茶客将视线移了过来,带着些看戏的趣味。那大汉不欲受此注目礼,只觉遇到个神棍真叫倒霉。

“我看你才要遭祸,让开,挡着爷爷的路。”

那汉子暗骂一声晦气,蒲扇大的巴掌一扇,直把人推了个趔趄。走到茶亭外将马绳解开,但听那马“咴”一声,撒开蹄子跑远了。

那道士被推得哎哟一下,也不生气,笃定地望着那大汉离去的方向,心情颇好地又叫了一壶凉茶。茶亭小二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正是好奇心颇重的时候,闻得招呼拎着铜壶过来,边斟茶边打量,神神秘秘问道:“道爷,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个。”

“贫道从来中来,要到去中去呀。”

旁边有客笑道:“道爷说话打哑谜,我们寻常人,听不懂的。您还是直说吧。您看这天热,太阳毒得出不了门。有甚趣事,说来听听。”

那道爷是个好脾气,说:“有酒么?有酒我就讲。”

听听,说到酒,连贫道也不说了。原来是个六根不净的红尘中人。过客哈哈大笑,并不狷介,叫了几个人,送了些酒食过来,围成了圈,就听故事消遣。

“哎,道爷,你方才说那汉子印堂发黑,可是真的。”

道爷呷口小酒,滋咂有味:“他不愿意听我说话,等会还得回来。”

“那我可就不走了,等着看。”

又有人问:“道爷,听说前日东边儿雾郡有妖怪兴风作浪,把太守女儿掳了去,叫高人救了回来,太守还赏银百两,这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太守不但赏银百两,还赐美酒数坛,更邀那高人同住。”

“您知道那么清楚。”

道士放声大笑:“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他女儿是对那妖怪一见钟情,自愿要随他去山里,当那洞府夫人,再不见其他男子了。可惜人妖殊途,那妖怪被人打伤逃逸,小姐日日府中哭泣,卧病在床不起呢。”

众起唏嘘声一片:“竟有这事,可没听过。”

“这事传出来损了小姐名声,自然要瞒紧了。”那道爷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丢,嚼吧嚼吧,“只怪那小姐情深,心上人不顾她死活,自逃后便不曾看她一眼。可恨小姐就要香消玉陨,却连梦中相会也做不得。你说,是也不是!”

他这样说着,盘子一翻,手中花生米作数箭,尽数射向人群。端茶小哥首当其冲,眼看双目不保,过客骇然。但千钧之力扑面而来,一手握上兵器,腰间银剑即将出鞘……

不妨一阵青烟腾起,那茶亭小哥竟化作千鸟,四散飞去……

道士双手捏诀,爆喝一声:“哪里逃。”

转眼间人化作一道白光,紧随那鸟雀而去。徒留追出来的过客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一句。半晌方有人醒悟道:“快去看看那卖茶的老头在不在。”

这才反应过来,冲至茶亭一看,只有一个长柄铜壶静静立在桌上,白须老人早不知去向。这时有人顿足嚷着恨自己双眼没有擦亮:“原来竟也是个妖怪,也不知我们方才黄汤下肚,到底被灌了些什么东西。”

正自惊奇,到底一个个牵了马要赶紧离开这妖地,那头听得“咴咴”然马声,众人远目望去,那先前离开了虬髯大汉竟又回了过来,口中直道:“道长救我。”

待见得有人烟处他也不顾许多,翻身而下,立马有人去将他搀扶起来问道:“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细细问来,方知道前方竟有一黑熊,有成精之势,自树上朝他猛扑过来,幸得他体壮胆大方逃过一难,这时想到那道长所言,哪有不信道理,屁滚尿流之下,恨不能飞回来。一众人听后,又将这里发生的事悉数告知。

这时方觉恍然。四下望去,却哪有那飞鸟与道士踪影。

 

且说那青鸟使了隐匿之术飞入深山老林之中,心下正松,听得一句“呔”,音质浑厚,金戈暗藏,竟有道法压身之势。它气息一乱,便被后头紧追不已的鸣人寻了空隙,一指法诀捏下,狂风大作,硬是逼得青鸟现出人形。

原来是一个乌发青衣的少年人,唇红齿白,两道秀眉恨得不能拧起来。

他怒骂道:“臭道士,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何必苦苦相逼。”

鸣人使了个法诀,单足立于竹尖之上,身形微晃,只道:“我是人,你是妖,我遇到你,自然是要打的。又哪里需要什么仇怨。”

青鸟道:“好好好,看来我又遇到一个迂腐之人。”

“也罢。”鸣人道,“你随我回去见一见太守小姐,我便饶你一次。”

原来这青鸟便是将那雾郡搅得天翻地覆的妖怪。其实他原本不该算妖,青鸟颇有灵性,好好修炼,是要成仙的。只是这只小鸟年岁尚小,一个失足,便很可能沦为妖道。按惯例来讲,鸣人是要讲一番大道理再动手的。所以他开了口:“谁让你要看人家姑娘洗澡呢。现在人家小姐对你一见钟情,一门心思往山里跑,她父亲老子不得气死。”

“他气不气死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鸣人一本正经道,“不把你带回去,他心情就不好,他心情不好,就要记起我欠他的一百两银子,三十坛美酒,外加凤凰的尾羽一根。我上哪去找凤凰的尾羽。到时他要说我是江湖骗子,派兵捉拿我,我山上的师兄弟岂非要遭殃。修道之人惹出灭门这样的事来,万死难辞其咎。我就不要做道啦。”

“……”青鸟气极反笑,“那你就去做鬼罢!”

言罢口中一声清啸,竟使了幻形术,化作大鹏,足有三个鸣人那么大。它一扇翅膀,地上立马掀起狂风沙土,十尺来高,朝鸣人劈头盖脸砸过去。

那道士不慌不忙,使了一招“沉”字诀,张牙舞爪的尘土像遇上了铜墙铁壁,哗哗散了劲道,落于地面,砸起尘烟一片。眼看好好一片山林被黄土埋了一半,鸣人暗念一声无量天尊,扬手一挥,竟使了搬山之力,将那林间尘土移至山脚,还此地一片清静。

再回头望去,却哪里见青鸟踪迹。鸣人咦了一声,细细推算,确实不知青鸟去向,不禁称奇。他的推演从未错过,失了对方踪迹,竟也是头回。这小鸟法力不深,这么快时间,能去了哪里呢。

他举目四望,瞳孔渐显蓝色,一片通透。过得半晌,方落下身形,脚踩地面,信步去了。

 

这里是团扇山的地界,原本山清水秀,堪称世外桃源,被这人妖之战一搞,就连清清河里,都变得一片浑浊。鸣人纵有移山之力,却也无法将这河水变清澈了。他原想去洗面汰脚,见此情景,也只好使些清水诀,用衣袖沾湿,擦了擦脸。

正舒了口气,想坐着歇会。不妨间背后幽幽飘起一个声音。

“原来是你吓跑了我的鱼。”

鸣人迅速转身。

然后倒抽了一口气。

他身后站着一个奇丑无比的人。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原本就在,还是刚来?鸣人陷入了沉思,他竟全无察觉。如果叫师父知道的话,定要逮住说他贪图玩乐,不好好修习。

那人见他不回话,幽幽又道:“怎么,道长也被我吓到了?”

鸣人这才回神,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这年轻人,确实不好看。但这样一个阔眼长鼻皮肤如腊的人,竟然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裳。鸣人见过不少人与妖,相貌美丑在他心中实在不算什么,听这人的意思似乎是他介意于这样的容貌。故而斟酌一下,笑道:“哎呀,我实在不知道兄台在这里钓鱼,唔,这水这么脏,竟然有鱼?”

竟是拐弯抹角的把话题带了过去。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河面,平静道:“一刻钟前,它还清澈见底。”

“……”

鸣人摸摸鼻子:“好罢。那我把鱼赔给你,你等我一会。”

说罢。他伸出手来,虚虚抓了几下,朝年轻人背后一指:“看鱼。”

那人回过身去,鸣人赶忙使个“粘”字诀,自河中使法抓了条鱼出来。活蹦乱跳的,献宝似地举到年轻人面前。“诺,赔你啦。”

那人一怔,显然是被这殷勤的举动弄得有点不解,并不抓鱼,只犹豫道:“你不怕我?”

到底逃不过这个话题,鸣人“啊”一声,挠着脸道:“这,我师父曾说,妖有好妖,人有好人。美貌的妖怪并不一定善良,慈眉善目的人也并非表象所示无害。最重要是心坏不坏。我看兄台,眉目精神,是心善之人。我又何必恐慌呢。”

只说了句眉目精神,不说长相异于常人,倒真是聪明乖觉。

于是这人便收下了鸣人给的鱼。

鸣人左右一望,道:“听闻团扇山有精怪无数,镇山大蛇法力尤其高强。我来此处,确实发现灵力充沛,倒不是血腥之地。只是此地依然不是凡人所留,你快些回去罢。”

那人道:“我并未听说有蛇害人一事。”

鸣人点点头:“是啊。草木精灵修行不易,但愿不要有我与他相会的一天。”

 

待得对方离开团扇山地界六七丈远。林中忽然蹿出一只青色小鸟,化作少年模样立在枝头,衣衫无风自动,飘逸灵动。张口便道:“佐助,你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任由他去了。”

原来那相貌丑陋的人叫佐助。

他走至河边,拎着手里的鱼看了会,又将它丢回了河里,蹲下身去洗手。道:“我还没追究你将我这搅得乌烟障气一事,你竟先来怪我了。”

“好嘛。都怪这臭道士啊。”那少年嘴一扁,“你不要告诉重吾。”

“哦,这山野间什么事逃得过他的耳目。你等着挨骂吧。”

“别这样……”

佐助洗净双手,复又去净面,一点一点将面上伪装剥了下来,口中道:“这道士唤作鸣人,一鸣惊人的鸣人。他与寻常人不同,自幼山野间长大,妖灵抚养。是以他待妖,并不像那些牛鼻子老道一般无知。他约七八岁时,方被老道士捡了回去。”

随着河水净面,那蜡色渐褪,露出的肌肤,尤自泛着水色,莹润光洁。佐助站起身来,褪去身上衣裳,使了个清字诀将那河面重化澄清。竟扑嗵一声跳了下去。唯有声音传来,清泠泠似珠玉砸入水中。“且他师父与我师父有些人情在里面,看在这情面上,此次不与他计较了。若再有下回扰我清净,便别怪我将这次的账一并算。别高兴,你的账一并在内。”

那青衣少年纵想辩解,只好吞了下去,脚尖一点,复作飞鸟,盘旋于河面之上。

但见水纹波动,隐约间一条通体雪白的大蛇,在水底懒洋洋翻着肚皮,肆意游动。

 

那头日行千里的鸣人似有所感,回身望去,若有所思。

 

零二章

 

木叶郡最近来了个道士,举着幡,游荡在街头,逢人就道:“这位壮士我看你面色发黑,恐有祸事。”

没有人愿意被人堵在街头说倒霉。

于是道士被掐了几次架。

然后那帮人灰溜溜又钻了回来:“道长您看这屋里闹鬼咋整。”

这个油嘴滑舌的道士因此收获了一帮情缘哦不,机缘。

这天他蹲在街角,掏出钱兜,他师父贴心给他缝了一个小布袋,田鸡模样,张着大嘴,肚子瘪瘪。一钱,二钱,三两,四两。这几日一共赚了六两三钱。鸣人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好,眼角一瞟,一个人正站在弄堂外直勾勾盯着他。

鸣人一眨眼,迅速将钱袋收回怀里。

来人:“……”

贪财的小道长站起身,忍着脚麻,笑意吟吟,道貌岸然:“壮士,您找贫道,有何要事啊。我看你面色还好……”

“道长,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猿飞家有钱有权有势,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又有旁支经商下海,官政相帮,朱门大开。这豪门大院此刻正愁云笼罩。鸣人行至外头一看心里就有了底,宅院上方妖气甚重。他在木叶混吃混喝多日为的就是这一天,当即微微一笑,一撩袍子走了进去。

里面管家迎了出来,将他客气引至大厅,好水好吃送上。随后退下去请老爷。

鸣人在大厅转了一圈,将摆着的花瓶都拿了起来,嗅了嗅。他只轻轻碰了碰茶碗,杯中水泛起涟漪,成了绿色。唔,这水是有问题。不多时,老爷没来,来了夫人。夫人着了素衣,握着佛珠,张嘴就是一句:“大师……”

鸣人摸了摸鼻子:“这位夫人,我是大师的邻居。”

是了是了。

老夫人带着儿子上山烧香拜佛,回来儿子就发起了癫,口中只嚷着“漂亮姐姐”,发呆傻笑。请了大夫来看脉象正常,老夫人一琢磨这症状不对啊,立马就派人请高僧过来。说这高僧吧也就是郡西那个敲着木鱼念着佛守着小庙不出门的大和尚。大和尚一声“阿弥陀佛”道:“一切自有姻缘,贫僧只能给个提示。近日城中将来一个外姓道长,夫人若是请他前去,令郎便无安然无忧。”

老夫人先前不信,待听得郡中进了一道长料事如神,确实解决不少麻烦事后,心服口服,立马派家丁将人请了回来,将儿子情况一说。鸣人随着她过去,见一翩翩公子嘴边淌涎,目光呆滞,绕着他走了一周便知症结所在。他心下有了计较。

令人准备火盆高台,点了三枝香,四方一祭拜,便开始跳大神。

青烟袅袅,夫人担心儿子安危,见这大神跳得有模有样,也不敢打扰。殊不知鸣人心中暗骂,臭和尚,硬是想出这种法子来折腾,回头有你好受的。

他似真似假做了个法,施些小法术将这宅院风水净化一些。猿飞府中有天将入世,为官清明正直,自有神将护宅,寻常妖魔鬼怪近不得宅府。鸣人略施小计,将那外出游玩的神将唤了回来,便同老夫人道:“夫人,令郎是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山间野物沾了妖性,冲撞了公子,这才神智不清,宛如稚子了。”

夫人大惊,将他身边侍女叫来问话,果然贴身小婢道公子下山前说要去解手,也不知见了些什么,兴冲冲跑回来催促快走。回来不过睡了一晚,就成了这样子了。那夫人怒道如此重要之事居然不禀告老身,先拉下去领了家法再说。

又着人把那公子当日所穿所用全都拿了来,令人焚香过后烧掉。

鸣人眼尖,一把捞住衣物中掉出一颗璞玉白珠,入手妖气直冲面门而来,心道,是了,就是它了。面上不露声色,只道:“这珠子怕是难以销毁,贫道需将它置于宝光葫芦七七四十九天,炼了它的妖性。”

老夫人正愁如何处置,见鸣人主动揽下,自然高兴,连声只道无事辛苦道长云云。

鸣人宝物到手,任务完成,怕节外生枝,连顿便饭也不吃,就要告辞离去了。猿飞一家老小出门相送。于是这云游道长的名声大噪,响彻了木叶郡。

 

鸣人一出门,直奔西边禅云寺,寺外有棵大树,树下不见双手合十的僧人,只是贴了张纸:“贫僧外出云游,归期不定。米在缸中,菜在地里。吾友自便。”

末了又注小楷一行:吾友近日本星红光大盛,望自珍重。

便是红鸾星动了。

鸣人眼角一跳,他这和尚友人,推演算卦乃是一绝。于是他给自己算了一卦,什么也算不出。便是如此,方验证和尚所言非唬人。怕是这二十一年要至的情劫要到啦。

这情是好是坏,鸣人倒不以为意。他随手往袍子上一擦,蹭了个干净,就要跨步进那庙中,摘菜做饭,住上一两日,再携宝珠回道观。

原来他此行为的就是这颗宝珠。

 

当年女娲造人,捏了一男一女,滴了她的一滴精血化作心脏,分置于男女胸腔。后来泥人开了灵智,星力筑就了经络,天地灵气转作血气。自己生出了心来,女娲便将这精血收了回去。却在过程中遗失了。落入人间,成了一颗宝珠。修仙修道者持此宝珠,于修练一途大有益处。更别提山精鬼怪。先前鸣人察觉木叶山灵气格外充沛,便心疑此物是否在此,没想到不过数日功夫,城中妖气与灵气大混,他这才进城勘探而来。

将此物交给师父处置,就不会再被追究诸如偷酒毁丹涂鸦经书这样的……事了罢。

鸣人正在心中打算,突觉心中突突一跳,后脑妖风袭来。他已千锤百炼,知晓定有极为厉害的妖物就在附近。当即不慌不忙,反手捏出剑诀,剑芒爆涨化作万千星辰,朝那劲风来袭之处尽数笼射而去。

便是有个人在那里,也一定会万剑穿体,变成筛子。

然而剑芒此消彼长,仿佛遇到透明的屏障,星星点点消逝的无影无踪, 一股威压铺天盖地袭来,竟然连鸣人都有些站不住脚。

他早在这星芒转瞬即逝的功夫就回了身来。

 

术法相碰起狂风,卷落了一树梨花。纷纷扬扬飘洒在空中,那寺庙墙头外忽地蹿起一个人影来,白衣黑发,容颜凌冽如霜,脚踏鸣人佩剑而来……

 

人落风未停,鸣人抓住飘落眼前的一片梨花,怔怔愣了神。

 

原来浓郁的妖气在人来了之后,竟然似有若无,淡薄如斯。不仔细分辨,连鸣人都能瞒了过去。他心中一凛,这是只妖,大妖,怕是要成仙的了。

当即先客客气气打了招呼:“道友好术法。”

来人却不理他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伸出素白的手,道:“还我。”

 

他这样一说,傻子都能联想到对方想要是什么。鸣人将那宝珠往怀中一揣:“不行。”

 

那人眉头一蹙,眼里盈盈盛着光,若是叫这世间男女看见,怕是心都要碎了。他说:“这是我的,你抢了去,不还我就罢了。为甚么还要说不行。”

 

鸣人将胸口捂紧了些:“这是我保命用的。不是你的,是女娲的。你术法即将大成,并不需要此物。霸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不但无益,怕是还要折损你的道行来。”

 

“如此,你是不还了。”

 

鸣人尚未回答,就听墙头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佐助,不要理他。打他就是!”

 

这声音分外熟悉,鸣人不禁道:“青鸟?原来你竟躲到他这里。”

 

怪哉寻不得了。这妖甚是厉害。

 

心念急转间。只见那人点点头,应了一声好:“那我便只能动手了。”他手腕一劈,便是一道雷电轰然炸下。鸣人往后急退不可谓不心惊,竟能调动天地之力了。此妖到底什么来头。连原型也看不出来。

 

来人正是佐助。他那日游玩于山间,见泉水清冽,便下水畅游一番,起身之时怕吓到旁人,化作人形,不巧被个登徒浪子瞧了去。他没有人世间道德礼仪的束缚,光着身子也不曾想要穿衣蔽体,见那年轻人直勾勾瞧着他,便心生不悦。谁知那公子突地抱起他的衣服就跑。

寻常衣物罢,偏巧外衫金丝软甲乃宝珠所化。便一同被人拿了去。

佐助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个事。待他要追,碍于那书生祖上有神将守护。他虽妖法大成,终究没入仙籍。与神将不能抗衡,恨恨游走于猿飞宅府门外,寻思如何寻到机会进去将珠子拿回。不曾想,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很好,新仇旧恨,一并算了。

 

他知道眼前的道士极其厉害,并不掉以轻心。两人飞至空中斗法半刻,电闪雷鸣,狂风夹卷暴雨夹卷而来,依然分不出个胜负。佐助寻到机会将鸣人逼至木叶山边,现出原身蛇尾,一尾巴就把人深深拍入山壁。

山体崩裂,碎石砸入深潭,惊地老乌龟又潜深了数米。心里头直嘀咕今日这大白蛇是吃了什么东西,狂性大发,闹地如此大了。

 

鸣人以盾护身,眼光只瞟到一截白色尾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团扇山的镇山大蛇。他一直好奇这蛇妖长甚么模样。如今一看,确实叫人久久不能忘怀。

见之难忘,既而钟情,思之如狂。

 

零三章

 

且说那大白蛇将鸣人一尾尖拍进了山壁,亏得鸣人宝衣护身,没给震出个五脏出血,便是如此,也有如受了泰山压顶之力,只觉腑脏都错位了些。烟尘滚滚山体崩裂,一片烟尘中鸣人单后往后一拍,借力跃出战圈,堪堪躲过一击来。

“哦哟。”他惊魂未定,拍拍胸脯,“好好一条蛇,怎么说凶就凶了呢。”

佐助宽袖一挥,散尽烟尘,瞥了眼脚下碧绿潭水,老乌龟偷偷在水潭底下瞧着他。

他也不多说费话:“把珠子还我。”

还,鸣人肯定是不还的。但他也不想与这大妖动手。毕竟若真格打起来,惊动方圆百里不说,惹了天怒,谁也担不起这责。他一介凡人无所谓,这大蛇,是要渡劫成仙的。因此错过了仙缘,未免可惜,白费这千年修行。

所以他操起老本行。

讲、道、理。

 

“道友。”

“谁跟你是道友。”

“……兄台。”

“你长尾巴了吗兄什么台!”

鸣人忍无可忍:“小美人!”

佐助抬手就是一道雷劈过去。

鸣人堪堪躲过,心有余悸道:“喂!蛇也要讲道理的好不好!你别以为换了身皮我就不认识你。收了我的鱼,就是我的人。你把鱼还我。”

大白助一看,啊呀,这个人好生小气啊,立马道:“谁稀罕。”

他动动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整个团扇山的鱼都被他调令了过来。鸣人咦一声头一抬,劈头盖脸被砸了一身腥。这和法术还不一样,完全没有防备,简直是卑鄙啊。啊呀啊呀,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蛇啊。鸣人心中恨恨,忙着掸衣服上的鱼鳞间,不及妨,胸前宝珠被带了出来。佐助眼睛一亮。蛇尾一拍,忽起千钧之力,伸手便夺。

鸣人何等眼力,在那珠子坠下之时,一个倒栽葱,一手作劈状三指成诀弹开佐助攻势,另一只手一把将那落珠捞起。佐助猛一摆尾,攻他下盘。鸣人不及间,趁势将那宝珠往口中一吞,于是蛇尾一拍,他一咳……

 

目瞪口呆的青鸟。

目瞪口呆的白蛇。

目瞪口呆的乌龟藏到了水里。

 

“……”装模作样地道士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咽下去的。”

 

这颗珠子吞下腹,好好加以修炼,于凡人来说少说也能增加一轮功力。如果鸣人想修仙,他就可以不用将这宝珠吐出来了。按一般常识来看,这已经下腹的肉,绝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罢。佐助阴沉着脸,蛇尾轻轻翻卷,眼神莫测。

一旁观战的青鸟急了,它飞到佐助肩上:“这臭道士好可恶,佐助,现在剖了他的肚腹,将珠子取出还来得及。”

要说这东西再好也无用,鸣人是真不贪,但如今木已成舟,他又不能像妖类一样,自行吞吐内丹。要将这东西取出,还得靠他师父“色仙人”帮忙催动。如今他也无法。只能袖手道:“道友,不是我不还。你若靠这宝珠修行,如今看你修为,只差些许,便能大成了。这珠子于你无益,反倒招人艳羡,徒增烦恼。我回观之后,自会请命师父,将这宝珠取出,供于女娲座下,让它不再流落人间。招惹杀戮。”

青鸟怒道:“你说得轻巧,这明明就是佐助的……”

“噤声。”

佐助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小鸟的喙。却被小鸟啄了一口。

 

佐助虽恨,但理智尚在,知道继续打下去,也无济于事,听这臭道士的意思,他师父或许有办法将这珠子催吐出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行……心念只在一转间,他拱手道:“并非我贪图宝物,此珠乃家师亲传。见珠如见人。若将此物交还女娲娘娘也行,只是,需得在我族内做个仪式。便是死物,尚有几分情谊在。与人告别,还得当面说上些话呢。如今这珠子先是被窃,又落入道长手中,我没有当面与它道别,心中难安。”

“好话讲尽。如果道长不能体谅于我。就算翻了这团扇山,毁了我的修行。淹了这木叶。我是毫不在乎的。”

素手轻巧地理着衣袖,佐助容颜沉静,只说两三句话,就叫鸣人知道,此妖所言非虚,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他说的也在理。听上去并不过份。所以小道士沉吟片刻,提了个建议:“那不如你我同行,我们一同去找我师父。我将原委与他说清,想来他能谅解。”

“好极。”

青鸟瞠目结舌,拼命啄佐助后颈:“佐助你疯啦。他是道你是妖,你见了他师父,不被抓起来炖了才怪!你要是翻着肚皮成了他人盘中餐,我怎么向团扇山的老老小小交待啊!”

恨的要化形的青鸟被佐助下了禁制,轻松捏着颈提起来,悄声道:“你懂甚么。总得先把珠子骗出来再说。等他将宝珠吐出,还由得他作主。我怎会让他再吞第二次。”

“可是你……”

这头自以为已经和解的鸣人客客气气为先前所作所为道歉,正聊到那猿飞府上的神将疏忽职守跑去四方游走,又宽慰佐助不日便能前往道观。就见对面的蛇妖指尖微动,便将一团青色弹了出去。

随后他收了蛇尾,化作人形,腾云而来,落在鸣人身边,一双星眸专注望着他。“嗯,你继续说,我听着。”

他不生气的时候,真是沉静好看的要让天地的灵物都要为他驻足。

可惜一拼命就是一条疯蛇。

“……”

鸣人清清嗓子,隐约觉得,方才那被扔出去的,似乎是一只青鸟。然而他的视线已经被一张脸挡住了。道长手腕一凉,蛇妖握住他手,两人落至地上后道:“走吧。去找你师父。”

鸣人骚骚脸颊,示意了一下被握着的手腕,开口有些艰难:“这样似乎……”

佐助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有些疑惑:“我看外面的人走路都是这样。”

“呃……”

鸣人才要解释一般人走路的时候呢,是不拉手的。就见这大白蛇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撤回手去。鸣人刚舒了口气又觉腰上一紧。

“……”

他咔哒咔哒转着脖子,低下头去。又望望旁边人白玉无瑕的脸。

勾着他腰的白衣青年一脸无辜,仿佛勾着一个男人的腰,与他用尾巴缠着一颗树,并无任何区别。

这实在是一条、不谙世事的、纯洁如白纸的、大白蛇。

鸣人似乎知道为什么这蛇妖功力如此深厚了。

可能他除了修习法术,旁的什么也不懂吧。

天生灵物,得天独厚。也无贪欲心魔作祟。

这样一只妖,鸣人是愿意与他交朋友的。

“你师父见了我,会不会二话不说就来打。”

“不会的。我师父很讲道理。”

“跟你差不多?”

“比我厉害罢。”

“那我知道了。他打我的时候,我会打他的。”

“……别一言不和就是打。”

好好一只妖,讲点道理好不好。

佐助眉头一蹙:“妖要讲什么道理。讲道理的还是妖么。我看仙人也不怎么讲道理。如果他们讲道理,为什么见到我们妖就要打打杀杀。”

鸣人要用日行千里之术,被佐助阻拦了。他道:“宝珠在我手中千百年来,夺取之妖不少。但因山中独特结界,加之他们打不过我,久而久之,来喊山的便少了。如今宝珠现世,在郡中几日宝光外露,已勾起他人觊觎,又落在你这凡体之中,恐怕不妙。”

“这珠子沾我妖气,识我血气。如今在你腹中,怕你捱不住回观,便爆体而亡。依我之见,你须得化作普通人等,沿五岳山脉行走。借龙脉灵气掩护。我沿途帮你疏导功力。如此方能平安无虞。”

鸣人倒不曾意识到这个问题,如今听佐助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当下忘记和他说话的是一只妖的事情,欢喜道:“还是你聪明。你如此为我考虑,我必然全力帮你。”

佐助微低头去,笑了一笑。

鸣人望着他,就觉得好像是那时在寺外的梨花,又飘落了一树下来,温柔极了。

 

零四章

 

鸣人掐指算了算,这方圆百里内,居然一只妖物也无。他甚是奇怪:“怪哉,难道妖也有赶集的时候么。”左右看看,嘀咕说,“不见得都是被这山脉龙气镇的罢。”

他问道:“佐助啊,你知道这妖怪都去哪儿了吗?”

大白蛇睁了睁眼皮:“不知道。”

实际上真正的大杀器正懒洋洋圈成了圈挂在他手腕上。

 

佐助是什么,千年修行大白蛇。是大妖了。威压一方。以前他安安稳稳呆在团扇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有妖来找他的麻烦。人有人道,妖,也是有妖道的。 当天他和鸣人一场恶斗以团扇山为中心,泛了涟漪似地传了出去,短短几息,大部分妖怪都知道他和一个道士搞到了一起。自然这阵中战况如何,他们无从得知,佐助也不会让他们知道。

实际上佐助虽然不主动去争地盘祸害别人,但也是大魔头一个。如今这镇山大妖离开了地盘,沿着龙脉一路搜寻过来,胆子小点的妖已经收拾收拾包袱离乡背井走亲戚去。等他们离得远了,方才要回来。

这一切,是任凭鸣人掐着手指也算不到的。他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这推演之术,自从遇到这大白蛇开始,便不管用了。这只能说明白蛇与他牵扯颇深。是以算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他就想起了僧人那张白字条:哎呀吾友啊,你这是红鸾星要动了啊。

嘶……

总不会是这大白蛇罢。

鸣人抬起手腕,盯着那白色手环暗自思索。怎么瞧这蛇都是平胸啊。何况到目前为止,他可不认为自己会对一条蛇动了红尘之心。

 

而且这实在是一条……

懒到一定境界的蛇。

 

他们离开团扇山的第一天,佐助与他勾肩搭背,携手相游,交谈甚欢。第三天,佐助化出蛇尾,半人半蛇,游动行进。第五天,鸣人一早醒来,发现人没了,蛇没了。正要呼喊,觉得手上一凉,这不知何时起,竟是多一条蛇状手环。

“……”

盯着那小白蛇的鸣人有些无语。

道士恨铁不成钢:“啊,是你说不要日行千里,要像常人一样走路的啊。现在好了,你自己省力了,开心得来。你这纯粹就是在消遣我啊。是不是啊。啊?”

小白蛇睁开黑豆大的小眼睛瞅了瞅他,尾巴尖把脑袋一盖。

鸣人无法,只能这么慢悠悠走着,好在晚上佐助还是会变回人形,与他说说话,不至于太过寂寞。当然也纯粹可能是因为对方要练功的关系。

鸣人不是很懂他们妖的想法。

 

佐助当人的时候,晚上与鸣人面对面坐着练功。道士很快就入了定,与他手掌相对的佐助睁开双眼,他的眼睛泛出奇异的花纹来,幽幽闪着红光。然而这一切,道士是都不知道的。这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佐助想,居然在一只大妖面前这么吊以轻心。

鸣人可不是普通体质,如今他身负宝珠,如若将他吞下肚,以他血气养珠,再加以修行,必定事半功倍。不过佐助不屑于这么做的,他吞过鸟,吃过兔子,不喜欢吃人。如果吃人有用的话,早在团扇山他就啊呜一口把人吞了。

一根绿色的藤蔓悄无声息从地下冒了出来,朝佐助那个方向攀延而去。佐助眼尾一瞟,无声的龇了龇牙,以示警告。

那绿藤并不惧怕,径直朝那而去。直到佐助化出半条蛇尾,细小的鳞片在在夜色中泛出光晕,拧转扭动。他尾尖一拍,无声的波澜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的植物迅速萎靡不振了。是蛇特有的气味。那藤蔓也被阻住了攻势。

它立起了身,密音传话道:小白蛇,多年未见,你居然去帮一个道士。爷爷我瞧上他了,你把他让给我,我吃了他,取出他肚中宝珠还你。

原来这细小的藤蔓不过是这深山老妖一根旁支,试探通信所用。这山间树木,皆可成为这老树精的耳目。他的年纪要比佐助更久一些,自称一声爷爷,辈份上来说,还真没讲错。便是天上神仙下凡,要挪动这树精,怕也是要费不少功夫的。这树精,已然通了天地灵气,不好随便乱动的了。

佐助道:信天信地不信老妖一个屁。你当我那么傻。这人被你吞下肚去,早化成了血水,你不把我也一同吃了就罢了,还会还宝珠与我?

老树妖道:那我就告诉这凡人,你与他交好,不也是为了取回那颗珠子。如果他知道你这么费心帮他疏导功力,只是为了最后取珠之时,方便那珠与你融合,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

佐助双目如寒星:我与他本就是交易。无须你多嘴。你不许坏我的事。不然我就掀了你这块地皮。便是你有通天之力,想来天上那些人,也不会介意折损一些你的功力。

他若真与这老树妖打起来,不一定能赢。但老树妖讨不着多大好处就是。他们这些妖,混到如今地步,多半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省得两败俱伤叫别人捡了便宜。

老树妖觉得,将这个人杀了便是,不需费那般周折取珠,可白蛇态度如此坚决,竟有为了这人与他真格动手之意,他就一时猜不透白蛇心中到底什么打算了。

这道士法力高强,若两人联手一起对付他,老树妖觉得自己这个买卖一点儿也不划算。便悄然地退了下去。佐助见老树妖将这踏入领地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这才收回视线,恢复了普通瞳色,化作人身。

他闭上眼,感受宝珠传出的灵气。这珠子虽是仙物,与他相伴多年,早已融为一体。不吝于是他半颗内丹。如今内丹离体,其实佐助功力大打折扣。他更担心这内丹落于鸣人腹中会被他吸收同化,到时他便哭也没地方哭去了。

只是这些事不能叫旁人知晓。

损了大半功力的大白蛇并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锅里的佳肴。且那道士如果知道他吞下的不光只是颗仙家宝珠,还附带了这个内丹效果,心中生出什么样的心思,又不一定了。

佐助这些时日,功力渐损,故白日里化作原型,缩小形体,与鸣人相依偎,借他身上宝珠灵气,遮掩自己功力渐失的表象。因为内丹与他离得近,故无妖察觉。

饶是佐助日日以功力引导璞玉白珠,使它识得本体,不至于被鸣人同化,也依然阻挡不了它被道家之体炼化并吸收。若再取不出珠子,不过七八日功夫,这珠子即便回佐助体内,也带了道法,生了隔阂之心。在日后修行途中埋下祸端。说不准什么时候变成了心魔。

 

为今之计,尚有一个解决办法。

 

原来,这珠子本是落入一男一女体内,是因这男女二人琴瑟和谐,方生就另外两颗红心。女娲才能收回这滴一剖为二的精血。倘若如今这宝珠主人对他全心相依,他体内宝珠,自然没有二话。宝珠离体之时,只要道士与他心神相融,便能顺利过渡转化。

 

只是这个实现的过程……大蛇妖收回素白一双手,盯着入定中的鸣人,若有所思。

 

此刻的鸣人正在意识的海洋中踏星辰,逐日月,追寻天地的真谛,全然不知身边大妖是何想法。他在虚无中漫步,身边有星光闪烁。惊喜地见着数万年前天地混沌初开的时候,万物生长。在天生灵物中,诞出了一枚白白的蛋。软软的壳,又圆又小。

 

 

零五章

 

天蒙蒙亮时,林中一只灰雀在树上歪着头盯着道妖二人看了半晌,迫于白蛇不怒自发的淫威,果断飞到道士头上,成功用昨天的食物唤醒了入定中的小道。

“啊呀。”

被吵醒的大白蛇睁开眼皮瞅了瞅,嫌吵,用尾巴把脑袋盖住了。

他昨天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心力去疏导内丹,困倦极了。天塌下来之前再叫醒他罢。

鸣人戳戳白蛇无果后,自发自觉去溜达,找找食物。

 

一身灰衣白袍的小道士随手拣了根树枝,见着这十尺荒芜,倒没说话,蹲下身捻了根枯草,凑到鼻端嗅嗅。那头补眠的大白助察觉到鸣人的动作,掀开尾巴尖,偷偷瞄了一眼。鸣人掂掂树枝,望了过来,大白蛇眼睛一闭,假装用尾巴挠头。

“……”

鸣人转过脑袋,心道,这片枯萎的草木上沾了大白蛇的妖气。昨天他入定后不知外头发生了甚么事。难道是有大妖怪寻过来?打斗的痕迹倒是没有。他双手负于身后,信步而去。口中悄不声念了道天诀,双目变得通彻,隐约泛出蔚蓝的光采。

林中妖气与灵气并存,化作实体。鸣人很轻易捕捉到其中一道墨绿色妖气细细长长,沿远方而来,止于十尺之外。看来就是它了。

他大声道:“我去别处走一走。稍后便回来赶路。”

“不行。”

鸣人并没想过居然会听到回应。他咦一声,转过身来。白日里惯常以原型示人的蛇妖竟然化了人形,侧身倚在树干上,深墨色的树干与他的黑发几乎融成一色。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他素白的手中握了根青藤,眼里盛了光,盈盈望过来。

这林中鸟雀鸣叫,枝藤缠绕挂垂,晨光披着薄纱。不像人间,倒像仙境了。

鸣人微张了口,有些恍神。

下一秒大白蛇突然化出蛇头冲他笑了笑。

“……”

被耍了一脸的道士生无可恋。

 

佐助轻轻巧巧迈步过来:“我昨晚探了探路,前方有个郡,我们去那里瞧上一瞧罢。”

鸣人惊疑:“你不是急着赶路?”

“是啊。”佐助面无表情道,“那你还去哪里瞎转。”

鸣人:“……”

好。

你赢了。

 

两人披着一身露水行至波郡,正逢城门大开。守门的侍卫见二人虽然风尘仆仆,却样貌俱好,目藏神光,不禁多看了两眼。尤其鸣人一脸正气,道袍装扮,正经起来,还是有几分神棍的资本的。路边小摊渐热闹,包子热腾腾的,佐助一下就走不动道了。

他正欲转步去买,忽然察觉路上有股仙气。佐助心下一惊,这等偏远小地,怎么会有仙人?念头转归转,他不着痕迹往鸣人那靠近些,一手搭上对方手臂。要说以前,鸣人身上的正气对他有损失益,好在如今鸣人体内有他内丹,这道妖奇异相融,竟也能遮盖住他身上的妖气了。他有所察觉,鸣人自然也有。

这仙气他是熟悉的。于是心下一松,笑起来。却对佐助说:“你想吃包子?”

佐助放出神识四下环顾,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于是他见到小道士拍拍额头,抹了把脸,表情一变,敛了身上神光,一下变得寒酸起来。

大白蛇:“……”

 

鸣人转眼变成一个清苦贫穷却不失一身正气的道长来。行至包子摊前,自怀中掏出一个缝缝补补的田鸡布袋,在手心中倒出两枚铜钱,这才递与摊主。

“老板,两个素心包子,谢谢。”

远处大白蛇心中大叫,臭道士,是肉包啊肉包!

摊主见是个朴素的道长,心中尊敬,但也有些尴尬,略为难道:“呃……道长,您这钱,只够买一个素心包子。”

鸣人一愣,表情有些愕然,啊一声恍然大悟,拍拍额头,适当地露出一个苦笑来:“抱歉,我都忘记了。那就一个包子罢。”

于是把铜钱放入摊主手中。

摊主眼尖,见他手上一道划痕,惊讶道:“道长,你受伤了呀。”

“啊,无得事情,前头被蛇妖刮了一记。”

“……”

佐助低头看了看自己,蛇身时很光滑,人身时也很光滑,根本没有会刮到人的地方。

那厢鸣人舌灿莲花,正和摊主聊得火热,讲述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人妖相恋上天不允他奉命捉妖又被对方感动放他们一马云云……

听得不知何时出来的老板娘裹着眼泪握着道长的手,感动无以复加,不但将这两枚铜钱还给了情深意重的道长还给了他几个包子,各种馅儿的。

“道长怜悯之心,叫吾心折。您来这城里要多住上几日,我们还有事要求道长帮忙。”

“好说,好说。”

大白蛇十分无语地看着道士坑蒙拐骗不带哆嗦。有姑娘挎着篮子含羞带怯问他要不要买花,佐助面无表情拿起来嚼了一朵:“不香。”

卖花姑娘:“……”

 

这人长得好看实则是傻的罢?

 

远在团扇山的老乌龟终于能一天到晚翻着肚皮晒太阳不用被妖戳了。

 

顶着高风亮节四个大字的鸣人一身正气凛然地回来了。

带着田鸡布袋。

外加六个大包子。

“诺,包子。”

鸣人啃了一个,伸手将其余的给佐助。

佐助袖着手,盯着他,像能看出花来,摇摇头来了一句:“怪不得都说凡人奸滑狡诈。山上那只撅着屁股偷鸡的狐狸真个是毫无技巧可言。”

 

一妖一道啃着包子游大街。火辣辣的日头将两人脸晒得通红。就是一个憋着一个,谁也不先开口叫饶。佐助嘴里嚼着包子,觉得此处仙气萦绕不散,心下大感奇怪,探查出去,也不能知道一个确切的地点,只怕探得深远,反被那仙家抓住把柄。

鸣人三两口啃完包子,变了个幡出来,将油手揩干净,冲着一个瘸拐的锦衣公子就迎了上去。“这位公子,你这腿,有半个月不好了罢……”

那人大是疑惑:“你怎知道。”

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交谈的。末了鸣人给他一张符,直接以火化灰融在水中,叫他喝了下去,在他膝盖处一拍。那人蹦了两下,竟然就好了。

这可是在大街上,大伙儿眼睛亮着呢。见此神迹,纷纷围了过来。有认识那富家公子的,奇道:“先前这大夫都说找不出毛病的,道长一治竟然好了。”

于是有好几个人拥上来,七嘴八舌找鸣人帮忙。

佐助反倒被挤到一边。

但听鸣人密音传声道:“这人闲着没事,踢了那人参精一脚,被小东西记恨上了。施了个小术惩治他。我先前遇到小人参精,见他气也消了,便顺水推舟作个人情。”

佐助道:“你要他的人情干甚么。”

鸣人哈哈一笑:“过一歇你就知道了。”

 

他生意颇火,好心答了百姓几个问题,解决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大抵都是些头疼脑热。除却早先那公子给他的几块碎银当谢礼,别的均分文不取。

贪财道士贪财,也是要看人的。

 

佐助悄声立于一旁观看,忽觉周身气息一变,正要出声提醒,但觉一声大喊自脑海中爆喝而来:“哪里来的妖孽!”

他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一股大力提到了半空。想那仙家设了结界,不欲扰乱百姓,是以他们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反倒是鸣人心念一动,侧目望去,寻不到佐助身影。便好言相劝自人群中挤出条路来,手指一掐,暗道不好。来不及多说什么,长袖一挥化作一道白光,乘风而去。

徒留城中百姓惊叹连连,恨不得下身跪拜,口中直呼大仙留步……

 

佐助摔于云层之上,放目一望,一个赤脚蓬头的仙人着了身红色衣袍,衣衫大敞放荡不羁。指尖金光闪动,念念有词间,一道天网直罩佐助门面……

佐助闪身疾退,不再留作人形,化出半身蛇尾,伸手一捏招出天上雷电握于掌心,厉声道:“原来是地仙,你不呆着做你的神仙,捉我干什么?”

“笑话,你是妖我是仙,我不捉你,放你为害人间不成。”

佐助蹙眉,带气反笑:“凭你?”

倒非他自傲,连鸣人这等道法高深之人都自认无法全身而退,何况一个小小地仙。这地仙还不是天生天养。不过是偶然得了机缘经人点化入了仙籍,享波郡供奉,保地方平安罢了。

他先前感受到的仙气应当不是这个小仙。

不过既然这小神仙油盐不进,讲理不通……不对,他是一只妖哇,讲甚么道理?

佐助一反应过来,撸撸袖子就劈了道天雷下去。

 

零六章

 

刹那间电闪雷鸣,浮云翻涌,地上卷起狂风。地面上的人不顾自己摊头,跑到街中心望那翻涌的云间噼里啪啦闪过一道道电光。云层间隐约有一条通体雪白的大蛇游走,倏忽间钻进云间不见,吓得老百姓指着天大喊:“蛇仙显灵啦!”

那波郡地仙见这千年蛇妖有些本事,眼神一闪,清啸一声,竟化成了一只大雕,张开尖锐的利爪朝大蛇头部抓去。他锋利的趾尖足以撕开白蛇柔软的腹部。大蛇见势不妙,尾部一卷,同化作山雕。两只禽类在空中斗法,毛羽乱飞。佐助瞅准时机,狠狠给了地仙眼睛一爪子,痛得他嗷叫一声,滚落云端,金光一闪恢复人形。

白蛇眼中仿佛寒刃划过,一声尖啸,冲地仙俯冲而去……

那地仙方挨了一下,正痛得目不能视,察觉镰风割来,咬着牙根使出金身护体,打算硬抗这一下,却觉得山雕一击打在盾壁上发出沉闷一声响。他道一声法号,双手捏诀迅速与蛇妖拉开距离。治了下眼上的伤,这才睁开望去。

那山雕重回半蛇之身,手中一柄透明长剑奕奕闪着神光。

原来那山雕利爪正是由此幻化而成。这柄神剑乃蛇妖护心鳞片化成,尖硬无比,锐不可挡。此刻正架在一个灰衣白袍的道士手上。那道士徒手接住蛇妖神剑,不让他再移动半步。

 

白袍道士是谁?自然是追赶过来的鸣人了。

 

佐助举剑欲劈而不能,大声怒喝道:“让开!”

“不可。”

鸣人脚下移步,将佐助视线牢牢挡住,更上前了一步:“他是仙你是妖,弑仙是大罪。几条你也不够天雷劈的!”

“劈的是我又不是你,关你什么事!”

“我……”鸣人语塞,大声道,“我不能让你自毁修行。”

“你夺我宝珠,翻我洞府,我不与你算账便罢,你竟还转脸做起好人。你今天一定要帮他,那我就先剁了你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佐助眼中红光一闪,竟是真的狂性大发,不顾鸣人的阻拦,便倾尽全力一剑挥去。鸣人刷地出了一脑门汗,却亦是心下发狠,此刻连术法也忘记了,凭借一身蛮力就要接下这一剑。但听身后传来一声“小友让开”,身子被一股大力拨至一边,空中翻了个身方站稳身形。那一剑带着妖力轰然劈下,在空中击出雷霆之响。

鸣人这才后怕。

他拼着心性坚硬,当时竟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就直接被打的灰飞烟灭,心下又痛又凉。

痛是痛那蛇妖不顾几日同吃同住之情,说翻脸就翻脸。

鸣人心下正伤感,却见佐助似乎也吃了惊,欲往他这飞来。便耐下心中酸涩,只想着绝不能让佐助犯此大错,迎上前去,不顾对方方才刀剑相向,握住他双手,劝道:“佐助,仙友怕是有甚么误会,你待我与他好好说。不要一言不和就动手。你既然千百年来都不犯杀戮,何苦现在破戒。”

“他欺人太甚。”

“好,好。我先与他说,再商量下一步如何去做,好吗?”

鸣人抓着他的手,并不松开,坚定而温和,以示宽慰。狂风渐歇,云散了开来,金乌这才探出头来。佐助瞳色些微泛着红,蹙着的眉头还没舒展开,虚眯起眸子,打量着鸣人。他对方才狠手略有愧,听闻鸣人一番话,就起了思量的心思,心道他这样恳求,那就难得讲讲道理罢。心下服了几分软。手一松,长剑消散在空气中,化作点点光芒。“那我……”

然而异变突生。

只讲了两个字,他耳畔就利风骤起。佐助心下一惊,下意识去挡,腹部突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佐助嘶吼一声,一掌推开鸣人,变作原型,使出千钧之力朝偷袭的地仙嘶咬过去。鸣人只顾得大喊一声,将地仙自蛇口拉出。

大白蛇一击不中,眸中闪过痛色,扭头钻入云层之中,往下界逃蹿而去。

 

那地仙以为鸣人受白蛇挟制,趁他二人僵持之际,变作山雕,尖锐的爪子带着法力,抓破了白蛇腹部。他趁白蛇挣扎反扑之际,蕴力于法器,打算将其一招制服,没想到被小道士拽至一旁,失了最后机会。只能任那白蛇逃走了。不过方才他测探之下,发现那白蛇不知休故失了半颗内丹,如今受损不轻,想来命不久矣。

地仙舒了口气,道声法号,这才回头打量旁边的小道友,客气道:“多亏道友帮忙,不知是哪座山的,可方便留下名号,好交个朋友。”

鸣人眼中只有逃走的佐助,正欲追去,听闻此话,怒从心头起,回声喝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

地仙莫名其妙:“他是妖,我是人,我遇上他,自然是要打的。哪里需要什么仇什么怨。”

这话竟如此耳熟。鸣人恍然想起当日他对上青鸟亦是如此言辞。一时心中茫然,只觉得这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出处。

他思及方才蛇妖眼中失望之色,心中痛苦,喃喃道:“他说的对,不需要讲甚么道理。可他惹上杀孽亦是错。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我害了他……”

他自言自语几声,眼中痛色欲显,突然发起狂来,口中一声清啸,复睁眼时,双目尽显蔚蓝之色。看的地仙一惊:“道友,你这是……”

然而他是问不出甚么了。灰衣白袍的道士变作一道白光,便朝下界那蛇妖逃逸之处追赶而去。地仙原要去追,却被一道仙气生生拦住了脚步。

“仙友何必赶尽杀绝。”

地仙驻足四顾,却空无一人,只有苍茫天地。他自成仙以来,尽职尽责恪守仙职,守一方平安,除一地妖魔。他并不觉得自己行事有差,妖道相交,违背法则,必然结出孽果。波郡散仙念声法号,遁隐而去。

 

鸣人按下云头,脚踏上实地,急急循着佐助留下的妖气狂奔,赶至山脉深处遇一结界,不费吹灰之力便划破开来,一脚踏入,却是一道响雷劈在脚边阻止他前进。

鸣人抬头,望见白蛇盘膝坐于湖中静静打坐,被水打湿的黑发贴在脸颊,精雕细琢的容颜惨白一片,额上布满的不知是汗还是水。他怔怔叫了声:“佐助。”

佐助蓦然睁开双眸,眸中泛着点点寒星,仿若利刃。他并不言语,却能叫鸣人失去了上前的勇气。湖中水光晕出丝丝血色。佐助眼中红芒却比这血色更艳。

鸣人又道了声:“佐助。”

对方面无表情,湿透的鬓发滴下水来,落入湖中,砸出个小水洼。望着他,说:“滚。”

鸣人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迈了一步。又是一记天降响雷。但只令他脚步一顿,并不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太阳依旧毒辣。高高悬在天上,烤得人心焦。鸣人还记得那时茶亭里的过客说,今遭怕是要遇旱。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是遇到了干旱,一颗心放在炙热的土地上煎熬,干涸得像是要皲裂开来。

“佐助。是我害你受伤。我,我不是有意。”

佐助却只是闭上眼,不再理会他一分一毫。

收不到回音,鸣人便呆呆望着他,收了言语。半晌,回身走至结界边,取下脖中挂玉,那是他师父交给他的防身法器,蕴藏了巨大的九尾之力,必要时能救命。他将挂玉贴合于掌心,凝神念了几句口诀,摊开双手,那挂玉自动浮至空中,隐于结界屏障中,再寻不见。

加固了屏障,确保无人能进后。鸣人才返身走到湖边。他盘膝而坐,将双掌置于水面。湖水一触便腾起一层水雾,冰冷入骨,不消片刻就能叫人的眉毛都结起霜来。但鸣人仿佛感觉不到。他调动起清水之力,运转起佐助日前所使功法,以期能帮大妖疗伤。

 

这时,他便想起腹中宝珠。若能取出,是不是可以让佐助尽快复原。

 

零七章

 

太阳落下又升起,落下又升起,转眼间就是三个昼夜。

今朝天气不好,乌云翻滚,没一会就落下黄豆大的雨来。

雨势磅礴,连线似地砸在湖里。叫人眼前一片迷蒙,看也看不清。佐助疗伤仿若老僧入定,不知春秋冬夏,鸣人就跟着他入定。这时被雨声惊醒,抬眼望去,湖心隐隐绰绰,连人影都很朦胧。他就站起来,大喊一声:“佐助!”

像是应和他的话,雷公很给面子敲了下锣,咵嚓一声响,惊地鸣人脖子一缩。

他仰头望了望,并不惧怕,又大声问道:“听到就回答我,你是否无恙!”

并没有人回答,于是鸣人抹了把脸,运起法术,飘然立于湖面,朝佐助那赶去。离得近了,就忍不住“啊呀”一声。湖心佐助盘膝而坐,下身浸泡在水里。大蛇妖注意不到外头的情况,就没有运功挡雨。雨水将他打得浑身湿透,头发尽数粘在脸上,一张俊脸惨白,鸣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冰冷。

鸣人法术再高明,他也是个人,无法像妖与仙,有本事呼风唤雨。他无法为佐助筑起一道屏障,让他免受雨水冲击的困苦。但将入定中的蛇妖唤醒,又有着风险,说不准功力逆转损了脏腑。所以他脱下了外套,将它铺展开来,撑在自己头背上,用一方小小的天地,为大白蛇挡住了风雨。

其实妖是不会生病的,别提区区雨水,但道士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湖水因为大白蛇的功法所致,很是冰冷。鸣人闭着眼抵抗寒冷,不一会,眉睫起了细小的霜。他略弓腰背,手臂前伸,纹丝不动,像棵老松。

大雨下了两柱香的功夫,入定中的白蛇回过神来,第一眼望去,并没有见到在湖边打坐的道士,他心中略有失望,下一瞬便觉周身环境不对。

白蛇一抬头,便与弯着腰背的鸣人来了个眼对眼。

“夜好,道友。”

道士的瞳孔晶晶蓝,像妖。口中哈出了白气,融不掉眉睫上的白霜。

“……”

大白蛇张张口,讷不能言。

他数千年毫无反应的胸膛里,好像被道天雷劈了一下,缓慢而坚定的跳动起来,昭告着心的存在。他一定是魔怔了,才会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上鸣人的眉眼。

鸣人闭上眼,只觉得蛇妖手指冰凉,但他所到之处,那白霜就化成了细小的水珠,悬挂于眼睫之上,湿湿润润地,散去了寒气。

大白蛇仰头望着他,轻声说道:“我才发现,原来你长得也很好看。”

鸣人就笑了。晶蓝的眼化成春水,比晴空还亮。

无须要多思考,此情那景这只妖,就是让他这么做了。

他低下头去,很自然地与对方交换了一个带着雨水苦涩的亲吻。唇齿相依,恋恋不舍,直到他的腰发出了抗议。鸣人方退开些,望进身下人盛着光的眼底。

 

“佐助,贫道的腰……快要断了。”

 

此刻云散雨歇,金乌探出头来,见湖中水汽缭绕,如有仙境,一时兴起,随手挥了道虹下来,一端挂在九重天,一端落在湖面上。鸣人直起身,左右瞧瞧,笑说:“瑶池盛景不过如此了。”说罢,与大白蛇相携飞身而去,回到岸边。

“此处怎能与九天之上仙境圣地相提并论。”

鸣人摇摇头:“再好又如何,那里没有你。”

“……”

佐助一顿,转过身来:“你就是如此巧舌如簧,去坑蒙拐骗的。”

鸣人心知见好就收,故意转开了话题。他早知大白蛇与他牵扯颇深,所以对此刻生出的别样情愫接受的特别快。鸣人原本不以为然,心道就算当真遇上桃花劫。他非妖非仙又能如何。而且,若他不动心,那桃花便兀自凋零,没得用处了。如今既然情由心起,就顺其自然罢。他思忖片刻,便说:“我有一件事情瞒着你。我师父云游在外,几日前你我同去波郡,我方感知到他就在郡中。但当时你与地仙争斗,事情紧急,也不曾与他联系。不知他走了没有。你伤没好,我想请他将宝珠取出来,给你疗伤。”

佐助回过头去,袖手望他:“你不将宝珠交与你师父了?”

鸣人坦然道:“待你先养好伤。”

就是说,东西还是要取走的。佐助低下头沉吟片刻:“我有一个办法。你要配合我。不必你师父,也能将这宝珠取出。”

鸣人喜疑参半:“当真?你怎么不早说。”

 

当然不能说。佐助这法方置之死地而后生,要将自己内丹交与鸣人吞下,再在外面加以催动,指引内丹与宝珠融合,再一并用功法将之取出。这原本就是他修习之法。宝珠修炼就是这么来的。但此举大为冒险,倘鸣人是奸邪小人,佐助这便是把自己的命交与他了。

所以他原本,要么是让好色仙人将宝珠逼出,再行夺走。要么……不说也罢。

 

佐助抬眼望过一圈,鸣人不明所以,见他掐指结出一道印来,脚下阵法化作金蛇,四散隐处丛中,撞上结界,攀附上去便不见了。他眸光一闪,回过身去:“你要做甚么?”

 

佐助朝他招招手,道士就走了过去,学他盘膝而坐。跟着,蛇妖素白一双手搭上他的心口,令他不可分心,鸣人顺从地听了。佐助张口,一颗内丹缓缓吐出,含在唇齿之间,送入鸣人口中。鸣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觉得唇上一热,便覆了个温软的东西上来。本能便去吸吮了,于是又是一番缠绵绯恻。佐助睁开眼,他偷偷将内丹于宝珠相融,化为一体,心中大喜,正要施法将其勾出。却是结界发出嘭地巨响,一道金光朝他二人破了开来。

佐助一惊,手施巧劲,将鸣人带离岸边,飞身退至湖面。趁此间歇,欲强制将内丹自鸣人腹中取出。然而修炼需得天人合一,勉强不得。原该十分顺利的融合过程经此打扰,功亏一溃,宝珠未取出不说,原本内丹尽数落入鸣人腹中。

远处传来一声“无量天尊”,一人自结界处缓步踱出,声音不大,却叫人听得十分清楚。

“小友高明,这么快便将这蛇妖降服了。”

“又是你!”

佐助又惊又怒,听得地仙如此话语,只觉心口发凉,不自觉回首便朝鸣人望去:“你与他,你与他又来骗我?”

鸣人咬牙,一记轰天雷朝地仙扔去,伸手要拽佐助离开。

他不言语,不反驳,便是默认。

佐助一阵头晕目眩,心中发苦,竟觉得好笑。好啊,好啊。你一味算计别人,却原来一直落在别人算计之中。

他挥开鸣人伸来的手,抵不住功力大失,白光闪过,一条大蛇落入湖面之中,眼见地仙天罗地网罩过来,闭上眼睛,心道,吾命休矣。便不省人事。

 

这林中鸟雀啾啾,耳边响起扑棱声音。隐约有羽毛自脸上拂过。佐助头昏脑胀,缓缓睁开眼,撞见漫天星辰,模糊想到,啊,我还没有死?难道地府之中,也有银河吗?

正自呆怔,就听耳边一道温柔的声音说:“你醒啦。”

佐助迅速拉下脸。

呈现在鸣人面前的,就是一条面无表情的大白蛇。

他将白蛇的尾巴拎起来,盘盘好,摸摸它的额头:“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将内丹还你。”

说罢,托起白蛇大脑袋,盯着它黑豆大的眼睛。

佐助冷眼望着他,可惜他现在不是人形,不能拂袖而去,浑身无力,也不能拿尾巴打人。

道士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愫,似乎是愧,似乎是疼,令大白蛇闭上了眼。他道:“你赢了,没了内丹,很快我便同一条普通的蛇无异。你不用再担心我为祸一方。”

他能感受到摸在脑袋上的手顿了一顿,随后一声深长的叹息响起:“你变成普通的蛇,我就把你带回去,好吃好喝养着你,再重新修行起来。”

“我舍不得呀。重新修行起来的你,就不是你了。”

“你说得对,一言不和那就打罢。讲道理太吃亏了。”

“我把内丹与宝珠一并还你。你,你不用原谅我。”

讲罢。鸣人低下头,并不怕那大蛇,亲上它,催动腹中宝珠,如同日间佐助所做的一样,将融合了内丹后的宝珠以口渡了过去。天上原本繁星点点,不知何时起就起了云,突兀地,快速的。雷云翻滚,惊雷阵阵,仿佛又要有雨下来。

有了宝珠加持的大白蛇很快恢复了人形。他没有穿衣服,赤身裸体,欣长秀美。是鸣人,随手扯了一旁树叶,幻出一件衣衫来给他披上。

“你穿绿色,也很好看。”

佐助盯着他:“你说你不能自行取出宝珠,是在骗我。”

两人怔怔站着,无言以对,一只蛙跳到了湖里,咕地叫了一声,才叫这寂静的氛围添了活气。空气随之流动起来。“好罢。”佐助看着湖面,低声说,“我骗了你,你骗了我。就算两清了。下回遇到……没有下回了。你说得对,但愿不要有相见的那一天。”

这话原是鸣人与他河边初见时说的。这就用来还给他。佐助也没问那地仙如何去了,又怎么放过了他,更没问鸣人如何与那地仙相识。他化作白光,朝着团扇山的方向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零八章

 

道士一个人留在湖边,望着天上雷云,喃喃道:“你就是劈死我,我也不会再骗他了。”

他觉得只是将内丹与宝珠一还,却连心也空了。

身后传来悉索的声响,有个人拎着只兔子,拂柳分藤阔步而来。见鸣人四下环顾,表情茫然,诧异道:“怎么了,落什么东西了。”

鸣人朝他望过来,失魂落魄道:“师父。我的心,心丢了。”

好色仙人叹口气,将那兔子往地上一扔,随它逃命,摇头道:“你年轻气盛,法术便高。心性却如劣童。为师早知要出事。谁叫你要与地仙打赌,看能不能把那镇山大蛇妖捉了来。如今好了,把自己的心一并赌了进去。”

鸣人低着头不吭声,看上去乖觉可怜,复想起一事,问道:“那地仙……”

好色仙人挥挥手:“怪不到你的大蛇头上。他为功德,斩妖除魔,已失本心。这亦是他的劫,总要渡的。若非如此,我早把你揪回观中,严加看守,哪还容你们乱来。”

原来鸣人云游途中,与波郡地仙相交,联手将一只吸食人精气的树妖收服。后聊起,鸣人觉得这地仙如此尽职尽责,功德却不够,便为他惋惜。地仙听闻鸣人法力高强,闲聊之中说起,团扇山有条镇山大蛇妖,修行千年,怕近日要大成,恐出山之日为祸一方,不知如何是好。鸣人便自告奋勇,说要将它捉了来。

谁知相处途中,鸣人便反悔了。就与地仙道,此妖心性良善,必然不会成为一方祸害,不捉也罢,两人约好之事便作废。哪知地仙一头答应,一头却去捉拿。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好色仙人道:“那蛇妖心存二心,原本与你同来,亦是想骗你宝珠的。”

鸣人道:“让他骗罢。我愿意让他骗一千次,也好过我骗他一次。”

好色仙人拍拍额头:“他是你的情劫。你若堪不破,便不能成仙了。你不成仙也罢。他是要成仙的。他成了仙后,还能理你这个不过短短数十年寿命的凡人吗?”

鸣人语塞:“他成仙,那我也成仙。”

“你俩一起成了仙,可就违了天命。天雷轰轰两声下来,嘿,别说转世了。魂都化烟了。”

“我……我……”

好色仙人见他困窘难过,咧咧嘴,朝他招招手,轻声说了些什么。鸣人眼睛一亮:“师父,你此话当真的。”

“为师冒着泄露天机的风险与你说,难道还有假。”

小道士欢天喜地将他师父抱起来转了个圈,滴溜化光而去了。

好色仙人哑然失笑,摇摇头:“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

他挥挥蒲扇,解了衣襟,习地而坐,变出一瓶酒来,大口灌下肚,朗声笑道:“爽极!”

“什么是天!什么是妖!什么是人!什么是道!爽极!爽极!哈哈哈哈……”

如此大笑,不久便酣然睡去了。于梦中逍遥天地之间。

 

团扇山的老乌龟正趴在池边大石头上做着梦,猛然一个激灵,见夜中一朵云飞来,心道不好,扯着嗓子喊:“大魔王回来啦!快,快躲,哎哟!”

话未说完就被按下云头的佐助一脚踩在龟背上。

老乌龟缩着脖子心道,哎呀怎么出去了一圈又重了两斤呢!但他可不敢直说。

恢复法力的大白助并不高兴:“躲什么躲!我又不吃你。”

你是不吃,你这不是一不高兴就爱踩么。

林中小妖奔走相告。青鸟正蹲在重吾身边数毛,一听佐助回来,立马扑腾起翅膀飞过去。化作原型的重吾直起身,懒懒踱了两步,走至洞府口,深吸一口气,一声虎啸,惊起飞鸟无数,就连青鸟也差点儿给震聋了。

好了,便不用小妖奔走相告了,这回,整个团扇山都知道大白蛇回窝了。

 

出去溜达了一圈的大白蛇天天心情不好。他以前没有心情的时候,小妖就要提防他什么时候郁闷一下。如今摆明了心情不好,这团扇山可惨了。天天被折腾。佐助以前除了晒太阳的时候,有半数时间都是人形。这回整天原型游来游去。便是知道他不轻易捕食,也把兔子精吓得不轻,都快直接上天了。

 

鸣人急急赶至团扇山,就见到一条撒泼打滚疯了的大白蛇。

 

鸣人:“……”

大白蛇:“……”

它一挺肚皮,优雅地蹭掉身上的灰,钻到了水里,只露出脑袋来:“怎么,又想取我内丹?”

灰衣白袍的道士眨眨眼,现出晶蓝的瞳孔来。他迅速往地上一躺:“佐助,你不能原谅我的话,就吃了我罢。”

“……”

这是从讲道理升级成一言不和就耍赖了。

大白蛇郁闷地,命人把他丢出去,转身游回洞府,不再出来。

鸣人有耐心,他被扔出山后,就在山脚下打坐。纹丝不动。心中打定主意赖在佐助这里不走。中途大白蛇出来见过他一次,问他究竟想做甚么?

道士迅速答道:“我想同你双修。”

“就我这样儿?”

鸣人点头:“你这样儿也行。”

大白蛇就郁闷地回去了,人家重口啊,这原型根本不是困难。

哪知鸣人腹中暗道,修行到了一定时候,想变什么变什么。你不想变人,那我就变蛇嘛。

 

于是又过了数年岁月。久到鸣人已然在意识海中,将道法参透。他见着混沌中那枚圆圆的白蛋,孵化出一条小蛇来,逐渐长大,伴随在女娲身边助她补天。补天之时,缺了块石头,小蛇甘愿化石相抵。女娲怜它,取其精魂,置于人体之中,以自身一滴精血温养。后下界两人生出情谊,自生心血。女娲便将白蛇精魂连同精血取出,一同送入轮回道……

 

女娲精血所化宝珠,非得两人情投意合,心神合二为一,方能取出。当年佐助既然能将落于鸣人腹中的宝珠与内丹融合并完整取出,自然就知道这个道理。

鸣人一想明白这点,立马心花怒放,原来佐助对我也不是无情的。他觉得自己反省的时间够久了,便进山去找大白蛇。找了一圈没找到大白蛇,一问老乌龟,大叫道:“他搬家啦?搬去了哪?”

老乌龟脑袋朝天上点点。

鸣人一拍脑袋,啊呀坏了,人家先一步成仙去了。他眼巴巴朝天上望,这可如何是好,他法力再高,也不能直上南天门啊。想着回去找师父,好色仙人又不知云游在哪一界中舍不得回来了。错过时机的道士揣着手问老乌龟:“佐助他成仙前,说什么了没啊。”

老乌龟慢吞吞抬头,慢吞吞望他,慢吞吞开口。

鸣人正干巴巴等着它说话,见它口一张,吐出一颗璞玉白珠来。

“他说啊,这珠子,你那么想要,送你了。”

鸣人握着珠子在潭边坐了一个昼夜,晨曦的露水披了他一身。终于舍得拍拍屁股站起来。潭底老乌龟偷偷瞅他,见他朝着珠子喃喃自语:“佐助一定是叫我快些成仙,好去找他。我这就去找师父。”

妖成仙容易,人成仙难。也不知佐助是如何渡过那九道天雷,是不是找到了帮他躲天劫的有缘人。鸣人和老乌龟道了别,魂不守舍往团扇山外走。

老乌龟从水中爬出来遥遥目送他的背影。

忽地见那灰衣白袍的道士衣袖中钻出个小脑袋来。

小白蛇冲它眨眨眼睛。老乌龟呵呵笑罢两声,晃着脑袋清修去了。躲在一旁的青鸟站在重吾脑袋上直骂:“要不是那臭道士是佐助的有缘人……气煞我了,重吾,等佐助过了天劫我们再去找那臭道士麻烦罢。”

日行千里的鸣人觉得干渴,在云头上往下望,隐约瞧着一个茶亭,心中咦了一声,道,这数年过去,茶亭居然还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物是人非。他按下云头,施施然落地,进去要了一碗凉茶。来送茶的小二一见是他,啊呀一声:“你怎么跑这来啦。”

那可不是以为鸣人走远了便操起老本行的青鸟吗?

鸣人尚在迷糊,听得一个声音道:“老板,我也要一碗。”

他浑身一激灵,但见袖管之中,滑落出一条小蛇来,忽的化作人形。白衣黑发,皮肤蜡黄,阔眼方面,冲他一笑,别提多渗人。

“怎么,我长得很丑?”

“不。”鸣人这才恍过神来,手将茶碗握得死紧,紧紧盯着他,咧嘴一笑,“我就喜欢这样儿的。道友,你好愿意同我双修吗?”


END

鸣人先前错过的混沌之初。女娲取回白蛇精魂,又将那滴精血收回,正要将那精血融入白蛇体内,轻轻咦了一声。这白蛇魂魄与精血互为温床,竟让精血也生了灵性,诞了一丝小小的魂识。她掐指一算,这魂识是天生天养,道法始然,与这白蛇颇有渊源了。便将魂识抽出,与白蛇魂魄分别投入轮回道。

道声罢啦。既然如此,便随天意罢。

轮回道中,白蛇睁开双眼,隐约瞧见身后一道蓝光紧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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