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半壶

爱鸣佐的咸鱼。想看MA。

【鸣佐】溯洄三 白蛇洞窟(下)

(七)

 

有人天生情种,有人天生凉薄;有人天赋过人,有人资质愚钝。天生情种可能风流成性,天生凉薄遇到个情劫就被虐得死去活来。天赋过人的人一夜之间输尽人生,资质愚钝的人却捡了个狗屎翻身做主人。

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简直是杂糅了所有的特性。

他应该是个天生的情种,然而因为笨,所以并不能风流成性。但因为笨,好运总是容易眷顾他,一不留神捡漏几个常人不可得的宝贝,他本人也很无辜。从小有人说他运气好,换瓶盖还能再来一瓶,但也没什么人羡慕,因为他比之寻常人家的孩子而言,太过孤苦伶仃。家长们私心是不愿让一个孤儿同自己的孩子太过亲密的。不晓得他上辈子过得什么样,这辈子才落得这么个属性。

但你若要说他笨,他聪明起来却也聪明。这会儿他灵光一闪,长久以来对佐助的困惑一下有了一个新的方向,就像是解一道题,换了个思路后茅塞顿开,虽不至于一下做出答案,却能进行下一步的演算了。

他跟在佐助身后,无意识地盯着对方的小蛮腰。他在想他们的相遇。有一些奇能异士,他们平时除了正常上班,也会兼职这类小工。譬如自来也。从一开始,鸣人就一直处于很被动的状态,他被动的接受讯息,被动跟着人走,再被动地逃离。因为生死一瞬间,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或许,没时间去考虑……只是因为自己迟钝?如果一开始就是一场预谋,如果佐助早已清楚地下情形,假设如同现在一样,那他当年和鹿丸下地时,找不到路的困窘也是装出来的吧。

一旦有了一个如果,接下来就会有许多如果。

如果你所有的慌乱都在对方的把握之中,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鸣人心情一下变得很沉重,阴郁的几乎能拧出水。

他头一回考虑到“对方是不是在骗我”这个问题。

这么想着,不自觉得落后了半步,视线移到对方的脸上。

沉静无波。鸣人撇撇嘴,你看,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他现在能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只知道像鹿丸这些散客,一般都是接了中介的小道消息,再接手任务获取报酬。有时一个人就能完成,有时是几个人。一般大老板不会露面,都是由中间人交接,像卡尔那种是极少数情况。若要照以前来看,鸣人只需要跟着安全的出去就行了。然而这回是鹿丸找上门,鸣人已经下定决心掺和进来,这回便不那么乖巧,听之任之。虽然师父写信报了平安,但这条路既然是师父走过的,他就要自己再走上一遭。鸣人停住脚步:“我要去找鹿丸。”

他一停,另外两人就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日向看看佐助,佐助看着鸣人:“他已经另寻捷径出去了。不用你瞎操心,去拖后腿。”

“原来这里还有捷径。是你告诉他的?”鸣人话锋一转,“佐助对这里很熟嘛。”

想着事情的鸣人说话不过大脑,这话一出,他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噢,这是赤裸裸的告诉别人我很怀疑你,漩涡鸣人,你是不是傻!

佐助一侧头,即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鸣人也能感觉他无声的鄙视。

“你不信我?”

我没……鸣人刚下意识想回答,一口气提上来人家已经不理他了。佐助说:“没兴趣知道。”转而和宁次聊起了货,“你那块石头不值这价,多半别人吹得……”

他们前一半时间在互相试探,你吹我一口气我赏你一巴掌,玩得不亦乐乎,也不知怎地,等鸣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这两人已经开始在交换手中的货源,一副做生意的腔调。

“我手上有套古籍,差了个册子……”

“你差的册子我有。”

日向宁次讶异地看过去,当然视线昏暗,是看不到什么的。既惊又喜太多,大概是他已经觉得佐助手上有任何好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因此十分爽快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佐助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鸣人伸长了脖子,看不清,心中就不开心:“你们两个当我是个死人啊。我还喘着气呐!”

佐助不理会他,只把那东西往宁次手中一塞:“你帮我给它寻个销路。事后分我一成利。”

宁次拈了拈手上的东西,沉吟:“麻烦的买卖不做。”

“日向家的少爷要是怕,那就是我看走了眼。”佐助声音低且沉稳,“倒不如直接扔了它,不必再教别人经手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乖乖,这话说得诱人,潜台词就是说如果日向宁次都搞不定这件事,怕也没人搞定了。一时认可了宁次的能力,二么,宁次觉得,或许自己确实能搞得定的。

“只要一成利,那我可赚大了。”日向一笑,将东西放入怀中,算是应允了。回头他将这东西好好研究一番再说。

他们出了葫芦腹,又一次经过那片迷蒙的瘴气。这回鸣人先有了警觉性,就顾不上同他两人置气,拉住佐助胳膊,待得对方回头,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他喂了个东西,在对方想要吐出来之前捂住嘴:“知道你狂酷拽,屌炸天。这是还你的。”

还不还倒是其次,只是想到这玩意儿沾过鸣人这小子的唾沫星子,佐助就觉得难以下咽。他不怕这种瘴气,比起来,鸣人才更需要。然而不等他说话,鸣人动作利落地给自己做了个口罩。末了冲佐助笑了笑,笑完才发现对方看不见。其实光口罩有个毛用,他只是在嘴里嚼了几根草,就在石壁下采的。按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来说,鸣人觉得这些瘴气下生存在植被能够成为解毒剂,所以他之前去找佐助的时候就备了些,方才趁两人闲扯塞嘴里去了。

严格来说,这大概是鸣人头一回开始耍心眼。

他会用心思了,尽管还不够看。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说话。吃一堑长一智,鸣人很聪明的一直拉着佐助的胳膊没放开。耳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鸣人驻足不前,正在揣测,突然手上一紧,被人扇了一头塌,随及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你想死,我还想活呢。”

他一个机灵,猛然回身一看,竟像是梦里出现似得,师父的面容近在咫尺,自来也顶着一头枯草般的头发,瘦削了不少,冲着他骂骂咧咧:“看路,看我干毛!”

师父!他惊又喜,一张口,半点声音也无,自己的嘴不随心,却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他听到自己巴啦巴啦在说:“哦,不看着你,你挟私逃跑怎么办。我怎么和老板交待。”

鸣人完全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着自来也瞪着他,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倒还很洪亮:“哎,我先问你,我要是能挟私逃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要的。”

鸣人听见自己回答的干脆利落。完全没有犹豫。就像刚才说着对不起老板交待的人是另外的人一样。当然了,和老板相比,命比较重要。谁想死在愚忠上啊,何况他也只是打工仔。自来也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拍拍“鸣人”的头,靠在一边休息,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歇过了。鸣人只能顺着一个视角看着自来也,想望望周围都不行。但往前一凑,竟是见着自来也抱着的怀里,露出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来。鸣人好奇,那人也好奇。于是往前一凑,竟是在那东西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鸣人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面黄肌瘦一脸好奇的人。头发长长油油找着结,盖住了眼睛,脸颊惨白,他骇了一跳,以为见着一个吸血鬼……有心想说些什么,别人不开口说话,他也没办法。何况自来也一副疲惫至极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他正纠结于怎么开口说话,脸上就被人狠狠扇了一把掌,一睁眼,头顶上星光点点,鼻端萦绕着清新的空气,一扫地下的浑浊,激得他猛得大吸了几口,惹来一声轻笑:“活像个八百年没吃过饭的。”

鸣人眨眨眼,腾地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人是佐助啊。这里有两个人,他怎么知道对方就是佐助呢,当然是因为那小子正轻描淡写的甩着手掌!哎哟他怎么就……那么恨呢!

“我他妈又一觉睡到洞外了!”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鸣人懊恼地锤了一下地,揪起无辜野草若干根。

“行,我服气!我服气!”

佐助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闻言起身,一把拎着鸣人领子把人拖起来。宁次默默道:“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他虽然蠢了点,罪不至死。”

鸣人一听这还得了,当下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送你回地下去。”佐助冷笑一声,“好好活着就不错了,非得折腾些有的没的。你怎么不说自己跟头猪一样睡了一天。哦,一出洞就醒了,时间倒是掐得准。”

听这话意思,合着在洞里自己昏睡了有一天,但他的思绪只停留在他们刚出葫芦腹之前啊?这不需要去追究,今非昔日,鸣人不好糊弄,立马就抓住了漏洞,反揪住佐助的手道:“洞里暗无天日,你怎么知道是一天?”

日向宁次看了他们一会儿,拍拍衣服站起身:“你们慢慢撕。”他抬头找了下北斗星,挑了一个方向,等自己的接头人去了,反正和佐助的交易也商量好了。这会儿趁着星光,掏出那货一看,居然是条项链。宁次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石面,将那项链又揣回兜里,决定先回去解决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再说。

这边佐助拎着鸣人的领子往前拽,鸣人就是犟着不肯动。他牢牢捏住佐助的手,眯着眼睛吼:“回回出来不见你,你当你是田螺姑娘呢?现在被我逮着了吧。我看你能飞到哪去。”

实在是他难得有清醒过来时还能见到人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人,除非他手断了,否则别想再甩开他。人海茫茫,找一个叫佐助的人太难了。

“放开我。”

“不放。”

“放不放?”佐助掏出了匕首。

鸣人梗直了脖子:“来啊,朝着这儿划!”

他俩站在山顶上,再走个几十里就到瀑布边鸣人下洞那儿。晚上的森林很静,只有飞鸟惊起扑簌簌的声音,还有奔腾到海不复还的瀑布声。郊区的天晴朗,可见度高,数以万计的星星铺就了一条好长的河流,横跨在天上,一边是东,一边是西。苍穹盖了下来,迷人得像极了高贵的绅士。

鸣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气急败坏激动出来的:“下去的时候老见你,出来就不见你。你说,是不是你老骗我下去,自己得了宝贝就跑路子了?!”

佐助蹙着眉头,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多年的修养一遇到这个人就像是水遇到了火,刺啦一声全没了,不但没了,还要冒出白烟来。

然而不管他是不是想解释,已经有人开口了。

“他跑路子,只是不想你见到我吧?”声音轻飘飘,却盖过了瀑布水流之声,直接击到人的心底里来,像是一股冷意,慢悠悠缠着你。

这空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冒出第三条黑影,着实要把人吓尿。

鸣人骇了一跳,一双手将佐助攥地死死的不放,心里直打鼓,一时没说话。他学乖了,换作以前,大概不管牛头马面,先一拳头揍上去,甭管是人是鬼,打残了再说。如今对方这话在脑中转了一圈,鸣人冷静下来,先看佐助:“和你是一起的?”

“……”

佐助使了个巧劲,卸了鸣人手臂的劲道,揉了揉手腕,没有理会鸣人的问话,只说:“东西被姓奈良的拿走了。我去晚了一步。”

鸣人顶着满头问号,什么东西?八咫镜?那不是鹿丸没拿到吗,佐助还不许日向拿来着。他满腹疑问,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暂作壁上观。就听对面的人说:“乖孩子,你这话我不信。区区一个小喽啰,做不了这么大动作的。”

“信不信随你。但我倒想问问你,你和我说的时候,只说同路的只有他一个,我才没带人手。”佐助往前跨了两步,目光锐利坚冷,“你可没说他是给谁做事的。”

对面沉默片刻,发出了一声疑惑:“哦?”

“他背后的东家是日向。对方还派出了他族中新贵一把手。”佐助给自己整了整衣服,嘴角一勾,笑了一笑,“东家,想让我死,你就早说。不必费这个心思。”

这个笑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鸣人恍然大悟,如果这个黑漆漆的人影是佐助的东家,倒也让人信服。毕竟,这么变态的人才够资格去差遣佐助这种逆天的战斗力嘛。嗯,都不是正常人。

“怎么。你居然玩不过日向家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 。”

“日向家要是温室里的花朵。您又怎么会躲在暗处,不早吞了他了么。”佐助这么说着,脖子一扬,淡淡道,“这次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我的报酬打到卡上。”

哎呀我操!鸣人暗自砸舌,这种腔调也是没谁了!

对面低低一笑:“没拿到东西还敢要报酬。”

“那是你的失误,与我无关。”佐助已然不想废话,他将身上那残缺了半幅袖子的上衣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整个人站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剑一样倨傲。“三个月内我不接活。钱给我,你自便,想要东西找日向。就这样。”

说着他就要走,鸣人连忙扑上去一把拽住他,咬牙轻声道:“你想丢下我,没门。”

佐助探究的琢磨了一会鸣人的神色,一把拎住他的领子,朝那站在黑暗中的人道:“还有,我的东西,我先带走了。”

话毕,真像拎着一样东西,直接拖着鸣人,走的大步流星。期间鸣人几度怒目而视想要辩诉都被对方的呵斥憋了回去。

“闭嘴!”

他声音轻,语气重,眼神凶狠,竟把鸣人给镇住了。

直到两人走了有二三公里地,佐助才松了一口气,将鸣人往地上一掼。鸣人一得气,压着怒气低声说:“能说话了?”

佐助瞧着他,嗯了一声。鸣人声音立马就大了起来:“你他妈揪老子衣领揪得很爽啊!”

佐助淡然的点点头:“还好。”

“还好?!”

“不想跟着我你可以现在就走,我不拦你。”

“谁他妈……等等?”鸣人及时刹车,捕捉到关键词。该机灵时就得机灵一点儿。他将这算在总帐上,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从对方身上全讨回来。现在怂就怂点儿,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和颜悦色道:“刚才是你东家问你要镜子呢。”

“你东家有点可怕啊。”

“他不是人。”佐助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字面意思。”

鸣人继而提出自己的疑惑:“你说镜子被日向拿走了,是真的?”

“骗他的。”

基于对方太爱骗人。鸣人倒要怀疑对方这句话是不是也在骗自己了,万一他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你在地下说过的话?”

“哪句?”

“你分明还教育了日向一通,叫他不要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这也是骗他的?”

佐助停下脚步转过身,好整以待的盯着鸣人的脸仔细看:“模样倒没变。”

啊?

“还是那么傻。”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鸣人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牙笑起来,“大家都那么熟了,我看,就不要再猜谜了吧。你就直说,是或不是。”

佐助心情显然很好,就只说了俩字。

“你猜。”

 

十多年后鸣人在教导小弟说话技巧时谈到这件事,当时木叶丸已经叫他大哥了。然后就问他:“大哥,你后来问出来了吗?”

鸣人咬着枪子儿,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心平气和:“没有。” 

“我就是把他揍了一顿。爹都认不出那种。”

“你就记一件事。”鸣人朝小弟笑眯眯道,“大人都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八)

 

夜风习习,地上的野草被人来来往往踩了好多遍,折弯了腰,垂首贴伏在冰冷的地表。总有些生物喜欢昼伏夜出,此地荒芜人烟,唯有清风与星空作陪,又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奈不住的小家伙们想要出来觅食。这条四脚蛇算其中一员。

原本这时它该躲在洞窟中睡大觉,只是睡到一半被天生的警觉性莫名惊醒了过来。生物的天性,趋吉避害。它支起脑袋,又想避开又想靠近,最终晃晃脑袋没想太多,遵从内心所受的驱使,往受到蛊惑的方向游过去。

“今晚睡在这?”

远处传来人类低哑的交谈声。鞋跟踩在地面上的震动经由地面传达到了地下,表明着在上方活动的人的方位。四脚蛇循着香甜的味道一路追寻……

“嗯。”

鸣人脚下一软,心中大叫不好,下意识往前边一跳。但觉颊边生风,眼前只留下一道残影。等佐助转过身来,鸣人看清他手上抓着的东西,皱起了眉头:“哎,这可有蛇啊。咱就不能挑个没草的地方搭帐啊。”

原来他脚下一软,踩地正是一条蛇。好在那条野蛇蹿起之际,佐助迅如闪电,一把掐住蛇七寸。也不知道他如何动作的,手腕轻轻一抖,那蛇便成了软面条。此刻听了鸣人的抱怨,他看了对方一眼,手上也没闲着。指间转出一把小刀来,利落地将其剥皮开膛。动作之熟练简直让鸣人咂舌。

“怎么。”佐助头也没抬,干着手中的活,暗藏讥讽之意,“城市里的少爷,睡不惯就走。”他手上一转,明晃晃的刀尖慢慢自鸣人眼前划过,指着他后面,“下山去。”

鸣人不开心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是你让我跟的好吧。”

“我求你了?”

“你别学人少爷少爷乱叫!”

“我是不是求你了?”

“……没。”

“噢。”佐助点点头,继而又问,“那是不是你自己要跟着我。”

说是问,然而这分明是个陈述句。这样平淡地说出来,简直更可恨。怎么有人就喜欢揪着一句话,鸣人要跳脚了:“是!是又怎么了?”

“是就睡你的觉别多话!野外你比我熟啊,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鸣人暴跳如雷:“你!”

佐助正将那蛇开膛剖腹,眼一厉:“你什么你。闭嘴!”

他凶,佐助更凶,立马呛了他的话头,把鸣人堵得字都蹦不出一个。

“你……我!好,你很好!”

鸣人脑子转不过弯来,气得一脚踹在树上,除了各种“你走着瞧”,再憋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但凡想要开口,总能被对方一个眼神给塞回去。其实他完全能辩驳的,确实一开始也不是鸣人自己求着要留下来,分明是佐助先开口两人同行。然而因为鸣人先前小心思太重,一门心思追在佐助屁股后头,以至于到如今地步,他连句“我压根没想跟着你”也说不出口,就怕对方真的一个不对头甩脸走人!

闹得如此被动,怪得了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都没资格说多余的话。

鸣人不断安慰自己,老话说得好,有求于人,礼下于人!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被佐助遣来钉桩。心中腹诽,原以为是个闷葫芦,竟是个毒舌。亏得他平日里多加想念,以为救命恩人如何如何,想着他日能助对方一臂之力。如今想来或许对方救人不过顺手之举。人命在他眼里,指不定同这蛇一样,信手拈来就是活,不虞就是死。

白瞎了青葱的小身板儿!

“斯文败类!”

一肚子怨气的鸣人咕哝着骂。

“你说什么?”佐助眉一挑,一把将工具袋砸过去,“衣冠禽兽。”

鸣人一把接过工具袋,手指被里头的锤子砸了一下,疼得直呼:“我告诉你,我不跟你计较是让着你。你这样蹬鼻子上脸我可不乐意了啊。我翻起脸来自己都怕!”

佐助眉一挑,看不出生没生气,倒是淡淡勾了一个笑:“不服啊?”

周围堆的枯枝被佐助点着起来,渐渐发出暖色的光亮。这饱经风霜的神色教火光那么一衬,像打了层腊,少了苍白冰冷,多了温润,如珠似玉一般。鸣人头一回见着佐助就想说,他那双眼睛着实漂亮。往日冷得像冰,偏冰化了,雾气朦胧。这样瞅你一眼,真是说什么都可以答应的。他早已换了件衣裳,有点大。宽松的袖口垂在那里,风一吹,颇有儒雅之风。所谓灯下看美人,这话是丁点儿都没错。鸣人得承认,某一个瞬间,他心口怦地跳了一下,像是一面鼓被个大棒槌狠狠一捶,教人心烦意乱……

佐助仔细观察着鸣人的神色,心中暗道,莫非这小子在地下中了瘴气,初时不显,现在发作起来了?要说别人,他是不信的,只怕是刚吸了瘴气就成了软脚虾。但放在鸣人身上,佐助相信任何意外都会发生。他一双锐眼将人上下一扫,哼笑一声:“不服就干!”

“干”字尤其狠准稳。掷地有声!一下震醒了神游他方的鸣人。

“……”

鸣人回过神来,回味了一下这四个字,噢了一声,冲上去就是一记老拳!

 

“!”

措手不及的佐助惊愕下实实在在挨了一拳,下一秒就把人摔了出去。

 

地上的枯枝堆越燃越旺,映亮了荒芜的四周。光明将生存于幽暗中的生物逼回了黑暗处,静静蛰伏在那,只等两人两败俱伤,它们好去拣个甜头。

“让你干你还真干!”

“真男人不说假话!”

“滚!”

“你滚个我学!”

两人还真是抱在一起滚,好几次差点摔到火堆中去,动作间带起的劲风较晚风还烈,腾地一下掠过火焰,差点没扑灭了它。一番争斗下来,还是鸣人先叫饶。说是叫饶,实则兴致索然,也顺势给自己个台阶下。两人在地下没挂彩,出来反而添了不少颜色。这可真是没死在敌人手里,差点给自己人灭了!

 

枯枝被点得通亮,火星子从内部一点点将它舔噬,发出哔剥声响。两个男人围着火堆,侧身挨着,伸出手来烤火。身后的帐篷上映出他们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火堆上架了一条蛇,正是佐助抓住的那条。他从工具袋中掏出了一瓶水,在鸣人的注目下将那蛇清洗了一遍,拿树枝串起来,居然还掏了瓶盐出来,均匀的洒好了,这才架到火堆上去烤。

他们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鸣人不时侧目打量着佐助。对方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了一会,大概是累了,躺了下去。他也不管鸣人是不是观察自己,只管自己神游。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有茫茫星河,不禁捅捅他:“看什么?”

“没看什么。”

“你这人真奇怪啊。”鸣人嘶了一声,索性挪着转过身,盘脚坐着盯着地上的人,掰着手指开始罗列,“说你不善言辞吧,你嘴毒起来比女人还厉害。说你话多吧,一不留神就像个哑巴。你是不是做事全凭心情啊。还是说你有孪生兄弟?”

鸣人一腔不满,随性而发。然而对方蹙着的眉头在听到孪生兄弟时竟舒展了开来。终于移了点眼神给他。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就好比是,鸣人记得自己小时看过一本书,内容很难忘,但虽然知道很难忘,他却还是忘记了。这会子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屁来。就是这样的心情,让人很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

他呐呐道:“不会吧,真说中了?”

佐助眼波一转,又留了个侧脸给他,线条柔和的像卡卡西珍藏的那幅肖像画,不知是从哪个地底挖出来,宝贝的揣在怀里,舍不得出手。

“我没有孪生兄弟。”他说。

“我倒是很想有个兄弟。”话既至此,倒勾起了鸣人思乡之情,实际他自小孤苦,没有太多亲情可以感受,所以格外希望能有个同龄人能交交心,最好还是个男的,打完架就能勾肩搭背一起做坏事那种,“夜里也能有个人说说话。你呢?我看你也不像个亲近人的。你家里人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行当吗?”

佐助沉默的听了一会,慢慢道:“言多必失。” 

“咦,我见你的时候,你话越来越多的啊。”鸣人闻言笑起来。“从哑巴变成小钢炮。”

佐助看了他一眼。他不说话,就会很沉默。而他沉默的时候,气息就一下收敛起来,像座雕像。只有在鸣人吵架时,才会焕发出勃勃生机,会让人觉得这个年轻人鲜活的血液还在生命中流淌。

这实在是很淡的一眼,又是十分让人遐想的一眼。鸣人琢磨着这一眼的用意,伸出手指捅捅对方腰侧,开口就带荤:“我说,你要是个女孩子,我都要以为你看上我了。”

“你这就是欲拒还迎啊。”

“我不止一次觉得……”佐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若有所思。

“什么?”

“没什么。”

没得到答案的鸣人又想起之前被忽略掉的一茬:“别转移话题。你还没说呢,你好好一年轻人,跑来干什么不良勾当,你爹不说你啊。”

又不像他,单枪匹马,就是因为有唯一一个亲人,才来趟了这浑水。何况在鸣人看来,佐助这样形貌,怎么说也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这人呐,身上带着股气。拿日向来说吧,他身上就算匪气再重,依然优雅的无可挑剔。鸣人虽然年轻,但眼力也不差。气度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的是与生俱来。佐助身上就带着这样的气度。

“那你呢?”佐助反问。如果是常人,他大约是不会理会的。但鸣人这个人……于他而言,总归有点不同。他可以当一个哑巴,也愿意当一回小钢炮。实在是哑巴的岁月太过孤独,他都快忘记言语的意义。

鸣人眉一挑,侧身躺下来,悠长地叹了口气:“我啊,我应该很好查吧。你肯定早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一遍呢。你问我再多遍,答案也一样。”

他把手枕在脑后,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有选择,大概情愿在家侍奉双老吧。”不至于流落荒郊野外,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然而说到底,他在这世上还有念想。也为了这么点羁绊,宁可水里来火里去,把个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于是他一拍对方大腿,豪气冲天道:“人嘛,活着要讲情义!”

地上的草被人揪起来撸了一遍,扔到嘴里就开始嚼,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沉默了片刻,佐助方低声说:“……百无一用是情深。”

“啧,你又开始骗自己。”嚼着草的人摇摇头,咧嘴一笑,“偏你说这话,我是不信的。”

他说完,没得到佐助的回应,就去伸手推他,被佐助一掸:“别动手动脚。”

鸣人就收回手,在自己身上擦擦,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信。”他见佐助不理会他,只一个劲盯着头顶那一方苍穹发傻,更不满。方才就见过了,那里空无一物,就是望星辨位,那也不是这样看的,当他傻呢。“老看,到底看什么。”

“我不问你为什么问我为什么不信。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在看什么。”

“……”

绕口令足以显示一个人口齿伶俐。鸣人就想到不知是哪里的场景:“嘿,刚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幕像发生过一样。你有这种感觉吗?只是不该是夜里,倒像是日暮时分,天边还堆着晚霞,我俩也这样躺在地上,草很香……”

“草香不香我不知道。肉倒是香的。”佐助一个挺身坐起来,伸手把那串上的蛇肉翻了个面,不咸不淡的泼着冷水,“年纪轻轻,遐想挺多。”

这么一打岔,到底鸣人问的关于家人那个话题就给糊弄过去了。后来鸣人还是又想起来一次的,但这总归是别人的私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就没意思了。鸣人自小在眼色中长大,识趣得很。由着性子天南海北的胡侃。说到兴头处,佐助也会聊一些,以往接了活后遇到的趣事。做他们这行,危险大,收益也高。最有趣的就是帮个贵妇人抓只猫,差点没把城给掀了,中途遇到两个红灯屋,顺手报给了公安。没一会就被人查了……

原先鸣人非得揪着佐助问个缘由,譬如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如今可能也是事不过三。早前刚从地里出来时气恼过,现在倒也心平气和了。毕竟这趟没白跑,不但拿到了师父的书信,还鬼使神差的听了点天然录音,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正和一个最大的线索靠在一起,真是安心的不得了。

 

后半夜的时候火慢慢熄了下去,两人轮着守夜,佐助守了下半夜。半夜鸣人受了冻,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佐助屈着身往枯枝中加料,那火就又跳动着旺了些。于是鸣人眼一闭安心的继续好眠了。香甜黑沉的一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再醒过来时是听到了鸟鸣之声。隔着眼皮都能感受到外头的光线。

鸣人一把抓下脑袋上的外套,可能是佐助半夜给他盖上的。他站起身来,一边篝火到底燃尽了光亮,剩一堆余温尚存的灰烬,昭显着它的功劳。

鸣人四下找了找,走过去,将外衣递给裸着上半身的佐助:“你不冷吗?”

说着,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又在看什么了。”

他们处在草地之上,整齐的一片,广场一般干净。身后是茂密的森林,昨晚他们没真进深处,只过了片小树林。隔了小树林再走一段路就是瀑布。水声涛天,旭日东升。

朝霞破开了天际。

“你喜欢看日出?”鸣人抬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这个原本乡下每天都能见到的,不稀奇。又喜欢看星星,又喜欢看日出,真是具有浪漫情怀的人,他想。

“无所谓喜欢。”佐助眯起眼睛,看着那一轮红日完整地破开了云层,蔚蓝的天空开始泛出活力,方闭闭眼,转身拎起行囊。“会觉得,活着的一天又到了。”

什么叫活着的一天?鸣人歪歪脑袋,一哂,反身赶几步上去:“等我啊混蛋。”

活着的一天,依鸣人的理解大概就是,他从戈壁滩中徒步行出时那种对生命的追求吧。每次睁开眼睛,还能见到太阳,希望就又从心底升起来。他既然能又一回见到太阳,可不是算又活了一次?感谢这个明亮的世间。

 

鸣人出村,开过小店,坐过服务生;下过地,入过海;认识但不包括熟悉的人除了卡卡西就是鹿丸还有甲乙丙丁戍己庚辛,至于佐助,永远留给他一个“美丽让人遐想”的背影。如今居然能和这个基本上出现等于于危险的男人坐同一辆巴士,简直是不敢相信啊。

“你跟我走,不怕有人找吗?”

两人搭了辆农用拖拉机,那老农开着拖拉机来林子里打猎的,正好遇到谎称是旅游迷路的鸣佐二人,就松口带他们下山。佐助和鸣人坐在拖拉机上面面相觑,狂野的山风把他们发型吹得极富凌乱美。

鸣人扒扒头发,有些羡慕佐助的发带。“我一个人,不怕别人等。”

他用了等这个词,没说找。

其实等这个词,要比找来得更重。佐助明白,看了鸣人一眼,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鸣人咧嘴一笑:“反正我就跟着你走了。你不能反悔。”

都坐上同一辆车了,还有什么好反悔的。被颠得直晃悠的佐助侧目扫了他一眼,哧笑一声。鸣人虽然同他笑,心底却还机灵着。他疑惑着这回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把人跟上了,要说虽然昨天晚上被那东家盯着,但凡佐助心肠狠一点,直接拎了他领子把他一丢,鸣人自己是决计没有办法追上去的。表面来看是佐助善心,执意救他一命……

然而鸣人还没天真到这样想。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句话……要说出现在佐助身上,鸣人自己都不信。

 

(九)

 

开拖拉机的老伯叫安井,鸣人猜测可能他祖上起姓的时候,周围正在挖渠造井。佐助和安井扯谎说他俩是野外活动的爱好者,不小心迷了路。

山下村庄落位深,兼之通往外界的道路修葺并没有被上面的领导提上议程,因此多年来货物流通很少,还残留着老早以前的作派,就那么固定几个人进进出出买卖一些物品。这种特征反而让这地方成了一个很好的落脚点。这地方总有人来往,虽说不多,但有时也会撞上山下人。撞上了说什么的都有。什么旅游局来开发景点,什么攀岩……

这种理由说得多了,总有人不信。奈何山野中人涉世未深,虽也好奇,曾去山中转悠一圈,然而一没发现珍禽异兽,二没找到值得人驻足不前的深坑宝矿,也就不了了之。况且老一辈流传下来,说这山里充其量也就有以前村子的遗迹。想当然一个破败的无人村落能有多少价值,怕是砖也成灰木也腐朽,又不能卖也不能吃,只有穿得正儿八经的老爷官人才会在意,哦,叫什么文物保护局?

安井见这俩年轻人长得白净斯文,就信了个八分。他还存的两分疑惑被鸣人一通胡扯也打消了。鸣人别的不会,嘴皮子很溜,一通谈话下来,几乎能去当人干孙子。他避开脚边的野兔子,挪到佐助身边,拨开对方扫到他脸上的发带,问:“你经常在这落脚,村里人倒也不介意?”

“没有落过脚。他们介不介意我不知道。等下去蹭个中饭。天黑前出山。”

“大哥,你有车吗?”鸣人不可思议,“我和鹿丸从后山绕进来,车也开了四五个小时。”

“他从后山绕是怕撞到别人。走前山,车开三个小时就够了。”佐助抬头瞧了鸣人一眼,“饿不死你,放心吧。”

他这样胸有成竹,鸣人便不再多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他何必要和一个老江湖自讨没趣。然而既然连前山进出时间都知道的如此精确,又怎么相信他说的没落过脚呢。山间的路不是人工打造,而是自然赐与山人的财富,纯天然,难免坑坑洼洼了些。这样颠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平缓之地。鸣人回头望去,山上郁郁葱葱,山路掩在青翠中,他们是从哪处下来的,也看不清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村北。这段路要绕山而行,远,但平稳点。

安井减缓了速度,鸣人回头,就听他遥遥指着右侧山谷说:“那里。以前有个村子的。后来不知遇到什么天灾,整个村沉了。近几年又冒了出来,总有些人要去看。”

鸣人眯起眼仔细望过去,连片残砖断瓦也没见着。“您去过吗?”他问。

“没有。我们哪跑到那里去。新近倒是一年多前有些人去过。其实那里挺危险的,比你们呆的那地方危险,上头好歹没有毒虫猛兽。这下边儿,简直是原始森林。”

一年前……

不知那里是不是鹿丸说过的古村落,师父也来过这里……时间倒对得上。只是来这的人多了去了,鸣人暗自思量,是不是要去看看。想到此处他就转头去看佐助,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绑着一个人呢。如果去的话,能把这家伙说动,自然更好,平添一个保障。

佐助留心到他的视线,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期待后……果断闭上了眼睛。

“……”被无声拒绝了的鸣人。

鸣人有心再套些话出来,小的那个不理他,老的那个不清楚,到底只能郁闷地闭上嘴。只是好歹知道一年前进山的那支队伍几年前也去过一次,当时是在他们村里留宿的,还给村民送了不少米粮。一年前重来的时候,大家还很欢迎他们,也劝过。因为听说了山中老虎吃人的事件,抗不住他们去意坚决,只能给了两把猎枪他们,权作心意。

“后来就不知道他们了。”

“没出来?”

“反正没在我们村中落脚。”

说话间,车已到了村北。安井热情邀请两人去家中留宿,得知他们下午就要出山后,又一定要留他们吃个便饭,佐助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倒也没推辞。一阵客气后,鸣佐两人跟在老爷子身后进村,鸣人捅捅佐助:“我以为你多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你也很不要脸啊。”

佐助反问:“什么叫不要脸?”

鸣人说:“蹭吃蹭喝什么的。”

安井刚到大院门口,邻舍就凑上来打招呼:“老爷子,今天你家来了外头的客人。”

安井以为他说的正是身后两人,就没在意,只低头看了下时间,说:“这会功夫不在田里干活,不怕你媳妇儿削啊。”

“哪呢,渴了,回来喝口水。我走了。”

想来是见习惯了的,邻居扛着锄头,和他打一声招呼就往田里去,经过佐助身边时,望了他好几眼。等到了田间,得了媳妇好一顿骂:“喝个水是抿还是怎地。”

他就讨饶:“遇到了安井大叔。他带了俩外头的客人。”

“那老安家又有得赚咯。”

“我就是觉得,他身后那年轻人眼熟,应当是来过的。”

“你见过谁啊你。姑娘?”

“不是,这不挺俊一小伙子。我自然有印象。”

“噢……和咱没关系,干活去。”

“行行行。”

 

这边鸣人帮着安井把早间打到的猎物从拖拉机上弄下来。他手里拎了那只被他早先避开的野兔子,跟在安井身后进了院子。这一进,才知道先前邻居说的外来的客人是哪个。大院中停了辆小吉普。

“哟,这怎么地。”

安井老爷子就懵了,嘴里嘀咕了一声赶忙进屋找老伴。鸣人原先也想跟着他进,但眼角余光扫到佐助站在那车前不动,两下犹豫,凑过去站着,想看看他什么意思。就见佐助熟门熟路的拉开车门,把背包扔到后座上,弯腰猫到副驾驶,在里面一阵翻找。

“别找了,在我这。”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鸣人循声望过去,哟荷一声。好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无袖背心加休闲裤,简单利落,干净得没啥好交待的。说实话,鸣人还没怎么见过妹子。乡间的姑娘虽朴实无华,但他忘了。城里的姑娘……他也就在餐馆做小工里见过些,精灵古怪,像快乐的小鸟,热情奔放,但驻足不了太久,总是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如今面前这个,风尘仆仆掩盖不了她的清爽,明明是个大姑娘,行动间总让人有种……行走在硝烟里的感觉。极其微妙。

鸣人闪在一边,看那姑娘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佐助,原来是瓶眼药水。佐助不发一声,用完将药水瓶往兜里一揣,得来一句斥责:“你身上那么脏,污染了药水不就浪费了。”

安井笑呵呵出来道:“原来你们认识,真是巧了。”

佐助这时候才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上山前说如果走散了就在这见。没想到正好在您家。”

鸣人像根木头一样站边上,得来姑娘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瞅了瞅。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在那装傻。昨天还巧舌如簧和佐助干着嘴仗的人现在像个哑炮,只知道听他们在那周旋。

就见那姑娘一双巧嘴两三句抚住了安井夫妇,将自己学生的身份说得真真的,又从车上搬了两桶油下来,让老夫妇收了,这才说不吃中饭了,急着回学校。孩子要回学校老两个也不好硬留,给他们装了些干货,放他们走了。

直到坐在车上为止,鸣人都有些浑噩。开车的是那姑娘,佐助坐在副驾驶,她就从反光镜不住看鸣人,没忍住说:“你传信的时候没说带朋友。”

佐助不答,反问:“怎么是你开车的。”

“谁空谁开车。”

鸣人这才如梦初醒:“你们认识啊。”

末了又小声道:“原来这家伙也有朋友啊。我还以为他是个独行侠。”

女司机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只笑笑不说话,并不对朋友这个词做什么评价。她那神情,倒让鸣人以为,两人感情深厚,已经到了不需要去解释的生死之交这种地步了。然而他有心等佐助给他做介绍,偏偏姑娘不问他是谁,佐助也不告诉他对方是谁。等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姑娘掏出一张车票递给佐助。鸣人眼巴巴等了半天,忍不住问:“我的呢?”

姑娘有些奇怪:“我又不知道你住哪。”

鸣人刚要说话,佐助打断了他:“买这里的。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他说着把票递给鸣人看。鸣人看了眼姑娘,下车去了。

“你想带他回去。”

姑娘看着鸣人跑远的背影,用了肯定句。“这次买卖失败了,你师父会不高兴。而你居然还带一个外人跟你走。任务失败是因为他?”

“和他没关系。客观原因,东家不管找谁都成功不了。”

“早知道做不到,你接这个活干什么。”姑娘埋怨道,“有损信誉。” 

“与其失败在别人手里,不如我亲自来。也好教人信服。”

“你以为你说完不成任务别人就会信,只怕是以为你私藏。这次的东家可是个大人物。谁都得罪不起。有你苦日子吃。”

佐助擦着手上的一块黑渍,听到她抱怨的口气,看了她一眼:“对你们不是一桩好事?没人和你们抢买卖。我也奉劝一句。”佐助将手上的毛巾一丢,正色道,“人为利往,也别太贪,这些年你们赚了不少,趁着年轻就收收手。这总归不是正经职业,什么活儿都接,你也不怕有一天自己埋土里出不来。”

“你关心我啊。”

佐助瞅她一眼没说话。那姑娘轻笑一声,把佐助推下车去发动了引擎:“管好你自己吧。这次纯粹是还人情,不收你一分钱。下回有事找我,老价钱。”

她绝尘而去,扬起灰落了佐助满脸。

一个年轻人,被人推搡下车,衣衫破旧,拎着个包,孤零零站在车屁股后面吃土。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场景。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见他低眉顺眼,一幅乖巧的模样,更是唏嘘。然而这总归是别人家的事,唏嘘过了,也就快步走开,以免惹上麻烦。

鸣人买完票回来,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车,一问佐助,才知道对方跑了,不禁讶异:“她不是你朋友吗?”

“她不是你朋友那是谁啊。”

佐助提着包要走:“一个不会再见面的人。”

“啊?那她还转程来接你,你还没说她怎么知道咱们在那呢……”

 

小吉普在公路上疾驰而去,姑娘拨了个电话:“喂,师父,你找我啊。是,我有事在外地呢,马上回来。噢,你说鹰的买卖失败了?我不知道啊。”她悠悠闲挂档减速,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调了下电话位置,慢条斯理说,“那镜子要是谁都能拿得到,还有什么好宝贝的。鹰这次出手,正好叫别人打消了念头,短时间之内,估计没人去动那堆土了。既然说到了这个事。师父,这活我看咱们就别碰了。您想,出单的东家连我们都摸不透他的底细,鹰就动作极快地接单了,然而他们还是失败了。您说他这是故意的呢还是无意的。女人的美貌要有命去保值啊。师父,徒弟还没嫁人呢。我也不忍心看您趟个浑水把命搅没了。为这镜子,折进去的人还少么。”

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出一片水汪汪的幻影来,姑娘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靥如花,明媚的如同春日里的花朵:“喜欢他?师父别逗了。好了,咱们回来再聊。”

她挂断电话,笑意还残留在嘴角,眉目间却坚毅如铁。

确实是个好相貌的男人,然而喜欢他,不是找罪受么。她想她大概是上辈子发过什么誓,这辈子才记得这样牢。看看就算了,心还是留着吧。最好的话……认识都不要认识。

春野樱打开电台,主播正介绍一首歌,叫《放彼此自由》。

小吉普一溜烟就跑远了,连痕迹也没留下来……

 

等鸣人和佐助折腾到目的地,已经是大半夜。这城市小,公共设施配套不全。车站也比较破旧,大晚上还哪有出租车等着。马路上除了路灯还亮着,人影都没两个。鸣人背着包,手上搭了件外套,瞅瞅佐助灰仆仆的脸,不禁感慨:“我俩真像要饭的。”

佐助独居,住在七层,七层就是顶层了,没有电梯,纯靠脚爬。这楼外表看着挺破,墙粉东一块西一块掉,就佐助住这层感觉还行。两室一厅,整齐干净,就是冷清了些,然而比鸣人那破旮旯地好多了。

鸣人把东西一放,还觉得不真实:“咱俩这是要同居了啊。哎,怎么就同居了呢?”

佐助一边走一边脱衣服准备洗澡,闻言哧笑一声:“问你自己。”

他心说,我是不介意带个人回来吃饭。反正我也不做饭。爱跟跟,不跟走。

鸣人还真仔细问了问自己,噢一声,因为要跟着他找师父啊!多个人多个伴嘛!反正跟着佐助,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来的。抱紧大腿不松手就对了!

“哎,我洗澡的毛巾呢。”

“没有。”

“牙刷呢。”

“没有。”

“被子呢!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没有。”

这干净也是有代价的,除了最原始的家具,这屋里空落落的就是什么都没有嘛。鸣人顶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去敲佐助房门:“今晚我……”

砰!

佐助只抬了个眼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好吧。今晚又不冷。”鸣人骚骚脸,抱着欣赏的态度将佐助屋里唯一一幅书画琢磨了半天当催眠剂,就这么合衣躺在木制沙发上。

等月光从窗口又移开一条缝,沙发上的人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腾坐起来。呆了一会,从脚边的包里翻出一个手机,一看,老早就关机了。好几天不用,都忘记这东西了。鸣人想问佐助有没有充电器,想想对方肯定说没有。怀着不抱希望的态度开始搜客厅,结果真给他在一个抽屉里找着了,随便试试,也能用。

一开机就是一堆短信,基本上都是卡卡西发的。从最开始的狂骂,到最后的认命。只能叮嘱他没事报个平安。鸣人回了一条过去,除了报平安,也说了最近在外面玩,不回他那了。关上手机想想,这世上除了师父,还有个人会关心自己安危,其实也不错。

现在是凌晨三点。

六天前的现在,他在琢磨小本生意。

五天前的现在,他被闯进门的鹿丸吓了一跳。

现在他躺在异乡,在别人家里的沙发上辗转反侧。

鸣人掰着手指数数,其实也就短短六天时间,但因为一直奔波在黑暗中,睡眠极少,乍一回到有人气的市里,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竟觉得十分不真实,仿佛过往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虚幻。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光斑,无意识地思量着,现在师父的踪迹也有着落了,线索也睡在里屋了,他开的小书店也营业了。亲人,工作,都安定了下来。那么等找到师父……不论哪种情况,找到师父后,最好能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第二天佐助闷头睡到了下午,等他睡眼惺忪的起来,一推开房门,整个人都懵了。家里被人打扫过,焕然一新。桌上摆了几个餐盒。一个人叉开着两条长腿坐在沙发上吸溜着面条,听见开门声冲着他眉开眼笑:“大爷,醒了吃饭。”

 

(十)

 

佐助扫了饭菜一眼,没出声,先去洗了把脸。等他收拾完自己,鸣人已经吸溜完了面条,正拆了一盒酸奶,一边舔盖一边在翻主人家为数不多的家当。

“……”

佐助微抬下颔,一只手在门边敲了敲。

鸣人动作极迅速地回过身来,对了他一眼,未语先笑了,吹了声口哨:“美人出浴!”

说话间,佐助已经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眼一低,就看到他手上一本《木叶奇事》,已经被翻了一半,摊开的那页上大喇喇印着‘第二十八回 美人出浴’。要不这没念过书的小子怎么能脱口而出如此轻佻的话?原来是照本宣科。

佐助眉梢一动,将书拿起来翻了翻:“什么鬼东西。”

鸣人舔着奶盖,很是无辜:“你书柜里的呀。”他指指点点,将柜中一小叠纸张拿出来往佐助前面一放,“我看你平时也很无聊啊。这么大一间屋,就这一个柜子。就这一个柜子,里头还只有一打废纸,难得找到个话本,现在你问我这是什么鬼东西。”鸣人点点他,“你自己买的书自己不记得,健忘症发作了?”

佐助记性不差,非但不差,还很好。但他记的东西太多,所以通常会自动过滤,仅挑重点记。也因此,一旦这事落到了他脑中,大忘就不会忘了。他当然记得这个话本。那时他在一个小镇上找住的地方,路边有人摆摊,那话本就躺在那里。封面上四个字可大了。佐助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在裤兜里翻了翻,掏出一沓纸币……

后来那话本就躺在了他包里。

“封面都黄了。”鸣人哗啦啦抖着书页,一点也没有偷看人家东西被抓包的心虚。他边说着,边还伸手摸了摸纹理分明的书柜,黄梨花木的。他前阵子无聊,在店里翻书时瞅到过一眼。“你是真喜欢老东西啊。这书也有年头了。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保存的好一些。书和玉一样,要养的。现在是发黄,以后就要化灰了。”

佐助从他手里把话本抽出来,随意扫了一眼:“谁说我喜欢。”

鸣人装模作样叹口气:“我这个人呢,没什么特长。偏偏看得出谁撒不撒谎。”

空无一物的屋子,桌柜用材却很贵重。说明这个人非但不是不重视这处住宅,反而很珍视。这表示屋主是个古板却守旧的人,这样的人心重,可能是重情,也可能是重念。只是这行之差错,重的是好是坏就不为人知了。

在这样一种人的屋内,放了本书页都黄了的话本,要说这是无意之举,鸣人傻了才会信。他就笑笑,从佐助手中又将那话本拿了回来,掸掸灰尘:“我看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如我们来大扫除吧。”他看佐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上越发和煦,“您是大爷,您别动。我来就好。就当是收留我住宿的报酬。”

佐助刚起了床,还在休整状态,并没有心情同他耍嘴皮。他这个人呢,其实是这样的。心情好和差的时候话会多,心情不好不差的时候就不爱说话。而他心情好或差的时候基本上占了人生的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在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这位大爷就是尊佛,无欲无求。

不等他接话,鸣人手机响了。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自去接电话不提。

“啊哈哈,大叔哦不,大哥。不是,我手机没电了。你说我啊?”鸣人往地上一坐,就着电源接着电话。话至此处,抬头往佐助那看了一眼。佐助当然知道是谁打的。他太了解鸣人了,他在这个世人还能有多少亲近的人,用脚数都能数出来。能把鸣人找疯了的也就是卡卡西吧。鸣人盘着腿坐着听卡卡西的唠叨,打着马虎眼。“我在朋友那儿玩几天。放心。”

电话那边卡卡西训了一通听着不对,心头警觉起来:“你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么忙,你知道谁啊。”

这话倒确实是说卡卡西对鸣人关心不够。既然被戳中了软肋,卡卡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脑中将鸣人的交友圈过滤了一遍,实在筛不出什么来。他有心再多提点几句,奈何人也不在本市,只能将几个朋友的联系方式一一说与鸣人知晓,嘱咐他有事打电话。

等挂了电话,卡卡西脑中灵光一闪方悟到一个人。嘶了一声,暗说,这小子不会是同佐助混在了一处。说到佐助,卡卡西对他最深的印象,也不过是两年前匆匆一瞥。俊小伙,声音少,动手却毫不含糊。鸣人要真同他混一起,卡卡西倒要担忧起他的人身安全来了。

等结束和鸣人的通话。他左思右想,手指点着桌上一纸信笺,琢磨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重新拨了个号码。

“喂?凯啊?帮我放一只蝴蝶。名义?”卡卡西沉吟了一会,方说,“就用白牙吧。”

远在他乡的鸣人还不知道有个消息迅速扩了开来。

时隔二十年,有人用‘白牙’的名义放了蝴蝶。

不消个把钟头,就有人回了讯息:蝴蝶已入网。

有个组织叫猪鹿蝶。这组织飘乎的很,它同日向或晓鹰等家族门派一样又不一样。有人说这组织只有三个人,也有人说四个人。几个人是不知道了。反正他们只做消息买卖,就连如今最大的家族日向,也要卖他们几分面子。寻常人轻易不放蝴蝶,放了对方也不一定收。

如今蝴蝶这么快就被收了网,可见‘白牙’这个名号够份量。

 

鸣人自然是一派喜乐,认认真真地拿刷子给佐助的家当刷灰。对方统共也没多少东西,除却那个话本比较厚实,剩下一沓纸张就像是废纸一般,如果不是因为放在木匣子中看上去很贵重的样子,鸣人早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去哩。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勤快的钟点工,佐助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冷眼旁观。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的。直到鸣人装模作样的叫起来,指着那书一角,对佐助道:“咦,这个话本上居然有写八咫镜。”

他看佐助没出声,更是来劲:“此镜有通天地知古今的奇用。将军得之,不得其法。遂锁于柜中。后因家中失窃,连镜带柜不知所踪。将军亦举家南迁,从此再不得踪迹。这个将军也是心大……嗯,还作了画。原来这镜子长这样。哎,我说,该不会是大家都看了这话本,才会去找这个镜子吧。”

鸣人把书那页凑到佐助面前。

佐助看了一眼,说:“你觉得呢?”

鸣人仔细观察着他,摇摇头:“笨的人虽然很多,但聪明的人应该也有。我觉得,应当是写这话本的人拿了这事来凑字数,添了些噱头。你看这书嘛,讲的都是玄玄乎乎的故事,一看就是八成假。专门拿来哄人。诺,就说这个美人出浴。哪有人看别人洗澡出来还不被人打,还能编成故事写下来,而且看衣着描述,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叫都叫奇事了。”佐助看他一脸的埋怨,倏忽笑起来,口气和缓,“既然是奇事。就是神神鬼鬼都有了。一定是因为作者觉得有趣,才写下来博人欢喜。那你又计较什么真假。”

“也对。不过这扯的也太过了些。你看这,什么狐狸能有九条尾巴,还会说话。会说话就算了,居然还藏在人的肚子里。人的肚子那么小,怎么藏得下一只狐狸。还有人用沙……”

“用沙子作盾。帮他抵御了一切伤害。然后这个人就不知道什么受伤,也不知道什么叫痛了。不会痛,也不会开心。”

鸣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记性真好啊。”

佐助点点头:“对啊。我看了很多遍了。”

鸣人一时兴起,逗他:“那考考你,这人叫什么。”

“我爱罗。”佐助学着他盘腿坐下来,正坐在太阳的光斑里,隔着玻璃照进来的太阳暖洋洋的,叫人昏昏欲睡。他侧过头,目光让人有种温和的错觉。“当了个村长。”

“这我倒还没看到。”鸣人低头翻着书页,一双眉毛拧起来,“好像是因为什么狐狸。我稀稀拉拉才看到第十五话。这话本是盗版吧,故事不连贯,有些前因后果没交待就没了,又跳到了别处去。你说稀奇吧,有蛤蟆会说话。你说古怪吧,区区一个卖花的姑娘也能被写下来。挺没重点啊。”

鸣人碎碎念半天,乐了,冲着佐助指了张插页给他看:“这作者写这故事的时候,一定在思慕一个人。暗恋那种。”

佐助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将这话本熟烂于心也从没发现这点。鸣人指给他看的那幅插页很普通。因为这一回合说的是蛤蟆仙人,插画便画了一个仙境,青山绿水,藤蔓缠岩。求仙的人在水帘前打坐。这个人只有一个背影,他前面就是一条瀑布。绘画的人功底很好,纵使这书页泛黄,依然能感受到水珠飞溅的凉意。

禅意十足。

佐助不能理解这所谓思慕从何而来。

鸣人兀自津津有味的猜测:“水映的是什么,是倒影。但就意境来说,应该把倒影换成人心。这人既然在修道,他在一方镜界中见到的应该是内心的欲。然而这水面上并无一物。”

“说明他无欲无求。”

“不不。”鸣人摆着手,不接受这样的回答。“你别看我没念过书。我师父和我讲过。道,悟的就是内心最深的欲。这必然是连我们自己都无从得知的,因此才需悟,悟了才能破。我敢肯定这人心里的欲肯定是个人,是个他不能渲之于纸上的人。”

“人和人,除了爱,就是恨。仇人有什么不能呼之于口的,那就是爱的人了。爱应该明媚。这人于他肯定是爱恨交加,让他异常纠结。因此作画之时,便索性省去不讲。”

鸣人讲到兴起,口头发干,这才停下,想去讨杯水喝。回神乍一见佐助怔怔望他。不禁道:“怎么啦。”

鸣人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并没有生出一朵花来。心说,可能是他编故事编的太投入,叫观众听入迷了。可见他的嘴炮已达专业水准,街头尚能糊口饭吃。

“没什么。”

佐助眨了下眼,像一潭静止无波的水,风吹一皱,又活泛起来。他敛下神色,好像听到了好笑的话,忍不住低笑一声:“说的很有道理。可惜这画不是这个修道的人作的。”

“你说的这个修道者,很年轻就过世了。这话本是旅人所作,或许是听说了某些野史事迹,博人眼球,亦真亦假的便编写了上去。”

佐助边说边站起来,撸起袖子要回卧房:“你说要大扫除,那就做吧。我出个门。”

鸣人迅速站起来:“我也要去。”

“不行。”

佐助回答得十分干脆。

呿,被拒绝的鸣人站在那看着佐助拎了件外套就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心说,看你说得煞有介事,好像是真的一样,方才你还不是一副连自己都差点要信了的神情。

 

鸣人真的当起了钟点工。他把地板拖好后,探着头在佐助卧房外转了一圈,秉承着对方隐私不好私探的原则,硬是憋住了没进去。却把客厅厨房甚至卫生间翻了个遍。最终回到那话本之上。鸣人将书页每一面都摸了过去,对着太阳照了又照,无奈之下只能确认它就是个普通的话本。将书丢到一边,鸣人歪着头苦思,倏忽间那个画中的仙境从脑海中又冒了出来。他手一伸将那书捞过来,仔仔细细将其中所有的插画都看了一遍。尤其是那个修道者所在的仙境。鸣人将手在上面遮了遮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如果去掉那些藤蔓,裸露的岩石便暴露在了阳光下。倘若将中间那条水流换成老树……不,不用换。这原本就是一棵大树。因为树干同岩石长在了一起,又有藤蔓的伪装,所以看上去像个山壁。巨擎入天,树与山长在一起的情形当真绝少。这水帘便从树冠上浇灌下来。如果放在平常是不可能的,但因为是仙境,所以一切不可能便成了可能。

这地竟同鸣人先前在海底见过的洞穴有七成相似。

只因一个在海底,一个在陆地,便不会联想到了。

心中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鸣人快速翻到我爱罗那一回,果见其中插页上黄沙滚滚,形貌略似魔鬼滩。这究竟因为心中的念头遮蔽了双眼形成的巧合,还是……

佐助还没回来。鸣人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摸到了佐助的卧室。

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幅字。床头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下压着一本笔记。鸣人在心中念了几遍对不起,翻过照片,是一家四口。这没有什么稀奇,所以他将那本笔记本打开了。

这是什么记数法,他看不懂。鸣人带着一脸的懵逼,只能看懂地名。

然而地名也只识几个。

魔鬼滩(3,5,7),仙人洞(1,3,10),白蛇居(5,8,10)……这几个地鸣人大约能知道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哦还有个地他认得,鸣人以前呆的小村子:红叶村(20)。

红叶村,20。

这是什么意思?

是地标?不,鸣人暗自否决了。

是……时间?

鸣人开始算历年,1920年,不可能。佐助那时还没出生。20次?去那二十次做什么。或许是……在佐助本人二十岁的时候他想去叶村?鸣人算了算,他自己今年刚好二十,佐助几岁他还真不知道。另一个问题是他去那里干什么。根据佐助无宝不往的特点,鸣人惊思,难道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还有啥宝物不成。

最新那一页上记的东西终于像点人类文明时代的东西了。

12.20,与卡尔队于白蛇居交汇。偶见蛤蟆,得信,转交之。

卡尔,岂非就是那个色欲熏心的老头子。鸣人蹙眉推思着,近两年之前他和卡尔失联于魔鬼滩,后来对卡尔的行踪他就不知道了,那时是八月份。那时佐助也在队中。那么现在“12.20,与卡尔队于白蛇居交汇。偶见蛤蟆,得信,转交之。”这句话到底是写在什么时候的?在这之前还是之后。十二月二十,就算是最近的时间交汇,要么是当年时间点的一年前,要么是一年后。如果按后者来算也就是说,差不多四个月前……

蛤蟆是谁。信又是……

鸣人乍然想起鹿丸给他的那封师父的信。鹿丸说是在白蛇居遇到的师父。又提及,佐助那时同自来也在一处。当时他只当是对方噱他,不以为然。现在想来,或许鹿丸说的是真话。但这同这得信者又不一致。等等,记得在海底时,佐助就宽慰过他,说曾经在任务中见过自来也,他还活着,让自己不用担心。那么那个时候的时间是……

鸣人觉得自己的脑筋在打结,他按着太阳穴,一点一点梳理。

他们在海底的时候应当是九月份,按一条论据为真的来算,那时佐助已经见过师父了。那么,十二月份他得了书信,假设他交给了鹿丸。四月鹿丸找上了自己,说他在十二月的时候见过佐助和自来也……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12.20不是日期。第二种,日期没错,年份不确定,总有几处是佐助瞒着他的。仔细一想,确实很有可能。鸣人觉得他被瞒的地方多了去了。但他现在学乖了,反正冲上去揪着别人领子也问不出个字儿来,可能人家一生气和你分道扬镳,到时候连人都找不到,还算计个屁!

噢!鸣人忽如有如醍醐灌顶,一拍手掌。这个时候,只要找到鹿丸,问他是什么时候,几月份见到的自来也和佐助,就能确定其中一条论据是否为真了。

 

外头芳草萋萋。

佐助慢悠悠,走了靠个把时辰,来到一处民居。这里是住宅区,周围修葺了一个小的运动场所,里头设施齐全。他只是直直的走到一个秋千旁,坐了下来。秋千建在树下,正好挡了阳光。他走了那么久,确实该歇歇。

就住这附近的孩子在公共设施上玩耍。大多十一二岁的模样,也有五六岁的。今天周日,没人上学。佐助就在那看他们玩,一看,就又看了时钟转了个圈的时间。

直到路的那头走来三个人,一家三口。父母径直回了家,他们的儿子却拐了个弯,大约是想来这小公园玩一会。佐助望着他走过来,忽然有些紧张,手心渗了些汗出来。

他直直坐在那没动。那孩子左右望了望,可能是嫌空地上人太多,吵,瞧见佐助那块地就他一个人,不加思索就走了过来。明明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举止却很有风度。先问他:“可不可以坐在旁边?”待佐助应允,这才掏出本书,靠坐在树边看起来。

其实明明可以不用咨询佐助的意见。然而这孩子很礼貌。

佐助偷偷望着他,男孩静静地看着书。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孩子的妈妈出来喊他吃饭,孩子才应了一声。佐助被那声喊叫回了魂。

“鼬,你不是说要和同学们道别。再不去,太阳就要下山了。”

“好的妈妈,我就来。”

男孩子远远应了声,收了书起身要走,抬眼去上佐助,冲他笑了一笑。

“道别?”

佐助没忍住,重复了一遍。

“是啊。”男孩耳尖,他年纪虽小,言语间却很沉稳。“因为学习的缘故,我们要搬家了。说好今天和同学们聚一下,结果差点误了时间。一下午真是叨扰你了。”

“……不。没什么。”

真是像个小老头啊。佐助腹诽着。

他还坐在那里呢,男孩说要走的,结果却向他那走来,个头差一点就能和他坐着时的身量持平。“以前也见过哥哥你,总是很安静地坐在这。”他笑着说,“一直想和您搭话来着,总是不知如何开口。以后可能很难见面,但终于在离开之前说上了话。也是挺开心。”

啊,果然是个小老头。这样想着的佐助,嘴巴动了动,最终只能干巴巴说:“一路顺风。”

不管怎么说,原来自己还是被留意过的啊。心中有着饿了七天一顿饭吃饱后的满足。佐助站起身来,扯扯嘴角,大着胆子,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原本想要戳戳额头,然而为了避免被当成变态,还是算了吧。按正常的情形来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打完了招呼,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所以佐助很识相的和鼬道了声别。

反正,还会再见的。

美琴见儿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问他:“鼬,不好好走路,可不像你。”

“妈妈。”鼬慢悠悠的说,“我要有弟弟了吗?”

“啊……这个。妹妹不好吗?”

“都好。”

只是鼬想,如果他有个弟弟……

等他的弟弟长大了,应该也是像那个年轻人那样——眼睛会说话的。

 

(十一)

 

村里的王阿婆正在自家地里挖菜,她今天打算煮菜粥。菜要用地里新鲜挑出来—水灵灵能掐出水的那种,混到洗好的米中慢慢熬,熬出一层油。为了能让儿子媳妇起来就喝到粥,她一大早就起了。她以为自己够早,没想到她刚挑了一颗菜,隔了一亩地就听到东边传来几声犬吠。王阿婆直起身子,眯起眼睛望过去……

那头田埂上拉了一长串的人,个个西装笔挺。

看这方向,是东北那户人家那儿来的。那家就住了几个年轻人,常年在外打工,素日不着家。王阿婆也就在过年的时候能见到从那升起的炊火。她上一回见到这么多人还是在西边三娃的婚礼上,三娃在城里当了大老板,宴席摆在老家,将全村的人都请了去,那时饭桌上就有很多穿着气派的老板。王阿婆将那些穿着正式的人一律当作老板……

她人虽老,心里头像明镜似的,知道那户人家终归和他们这不是一个世界的。平日邻舍间虽然也走动,但什么事可作饭后谈资什么事不能,她就很明白。所以王阿婆现在只站那儿看,然后识趣地打算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然而她小孙子憋尿急了出来要解手,一声大叫:“奶奶!”

惊得王阿婆手上的菜都掉在了地上,空旷的田地上声音传播十分广,那边有人看过来,慌的王阿婆扑过去拉着孙子回屋:“闹什么,别瞎喊喊。当心老虎来吃了你。”

鸣人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凝神望过去,没看出名堂,就叫牙挡住了视线:“好好走个路,瞎瞅什么。”

鸣人定神看着他,笑了。

“怎么。怕我吃了谁不成。”

“这话怎么说。如今你是大爷了,想的挺多。”牙被一语道破用意,心里也不虚。没人是一成不变的,兄弟归兄弟,但这兄弟到底是和以前的愣头青不一样。要不说早上被人算计了一下,牙也不至于心里拧着个疙瘩。这会儿看鸣人笑的青葱灿烂,他老觉得这笑里有些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像极了大漠上吹来的风。大漠上吹来的风,带着热浪,粗狂里有些情意绵绵,不带转弯的,直截了当地剐到你心里头去!

鸣人摇摇头,知道自己这根刺是亲手种到了犬冢的心里,怨不得任何人。虽不是刻意为之,结果却已经酿成。他虽然心中想大声发誓,自己对兄弟一片赤诚,却也知道,无论怎样表态,他都不是当年那个躲在洞中对上犬冢的枪口后惊慌之措之余只求对方放一马的人了。

“说说吧。我也是头一回接到斑的视频来信。”

两人信步而谈。鸣人坤了坤袖子,问牙:“依你之见,他这没头没脑的想表达什么。”

“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你在找佐助。他想利用你这一点。”

鸣人点点头,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逐渐耀眼起来,他得眯着眼才能适应这炫烂的阳光:“我找佐助不是什么秘密。你说这么多年,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有的时候,显而易见的问题问出口,并不是要答案而已。

犬冢思忖道:“你这些年,走哪儿去哪儿不是秘密,他自然能打听到。如今暂且不论,实际他对你的关注早在你立威前。”犬冢牙话头一转,“你之前当真没见过他?”

“我当然没……”

鸣人截住话头,剩下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收了回去。

“我年轻时见过奇怪的人不说一打,也有一双手……”

他不知怎么地,回忆起了当年与佐助一同离开白蛇居时见到的黑衣人,那个人是佐助的东家。然而佐助有多少东家鸣人是不知道的,除却那次见过,后来佐助没提起,鸣人也忘得一干二净。一般这种都是一次性生意,很少有回头客。而且东家出于很多考虑,并不会让雇佣的人知道自己的信息,向来是信得过的中间人接头。

毕竟有些事不太光明正大,如果东家信息可以被四处散播,大家就可以不用过日子了。

犬冢不信他这几年什么也没干,除了扬名立威,当年自来也的事应当是调查的七七八八了。何况他这背后还有旗木和日向撑腰。怎么说有些事实摆在那里,要想知道,就总有办法。

“我知道,这些年我只让你帮忙找佐助出现过的踪迹。却什么也不告诉你,实在是让你为难。”鸣人仿佛能看穿犬冢心中所想,拍拍他的肩膀。

“这倒没什么。原本我也是收钱办事。我倒还好,总之别人要以为你花钱买凶了。”

找人这种事不稀奇,不是大爱就是大恨。要有心探知的,大都很有本事,知道这个人当年是死里逃生,估计栽了谁手上。如今重整旗鼓,多少年都不忘记要找一个人这件事,必然是记得深了。那你说一个人能有多少大爱,总归是大恨的多。

鹰和猪鹿蝶不一样。猪鹿蝶飘乎不定,只有别人放风等他们接收的份。鹰却什么活都接,上至别人不敢去的龙潭虎穴,下至寻常人家走丢的猫猫狗狗。它所拥有的人员的精英性,远不是普通人所能比。因此找他们办事,价也出的很高。

鹰原本有两不接,生不接,死不接。

有人想活,他们不接。想要人死,他们也不接。

生死由命,非人力所及。

江湖盛传琼玉通阴阳,寄于人体可保阳气不灭。八咫镜能卜前生后世,上知天下知地,得其在手,不啻于多了一个神秘的冲锋部队,文武双全,寄扭转乾坤之力。这等传说原本一直都有,早些年仿若有人点燃了个炮仗,瞬间炸起一湖水花,将湖底的鱼全翻上了岸,水花平息之前江湖人心蠢蠢欲动,就连向来低调的鹰中都出了一个人掺和。

猜猜这人是谁?倒和鸣人搭过些关系。

放出消息的人正是日向家族的旁系。

为了争得家主之位,直系与旁系向来面和心不和。

这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资源,说西北戈壁滩上有一个会移动的遗迹,日落方显。他偷偷摸摸调了家中一些人兀自前去调查。当年日足尚且年轻,忙于巩固地位,就没多加阻拦。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有人自愿当枪子儿,岂非再好不过。那人消失了大半年,再回来后就疯了,只会说一句话:“真的,是真的。我要成仙了!”

“他活了,你知道吗!琼曲玉原本是我的!我要成仙的!”

这是头一回有人大肆发布琼曲玉的消息。

疯得不轻。日足暗自皱眉。之前去的人中,只有这人独自回来,事情经过无法复原。经他语无伦次得出的信息大约是他见着了什么足以让他震慑疯了的画面。他找到了那个会移动的遗迹,里面有块玉会漂在空中,还会发光。

日向家中藏书众多,有关琼曲玉的传说他从小就看过。

只是这个故事日足只信五分。

他让日差将这事补充完整,更添了一段有人因此死而复生的故事来增加故事可信度。而后对内宣称,这位旁系亲属因私欲罔顾人命,致家族折了不少人手,甚或编造故事装疯卖傻意图逃避责罚,并生二心。基于同根情谊,命留着,逐出家门也不必了,就,送到疗养院去安养天年罢!你看他这事,既抛了块砖出去,又把生了二心的人收拾了,面子上还做得有情有谊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熟知的人背后发凉,心知这位家主下手真狠。一个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活着,总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那之后明里暗里,总有人要去那片戈壁滩寻那个移动的遗迹,自然是无人成功的。或许也有成功的人吧,但不见有成功的人回来就是了,至于那些消失的人,是真的落进了遗迹?还是有人借此为由趁乱做了些清扫,又有谁能瞎猜呢。

当时鹰静观约有一年多后才出手,着实是教人惊讶的。原本有不少人试图借助他们的实力,俱是吃了闭门羹。不知是谁出了什么样的价位才能说动他们接这笔活。那时湖底暗潮依旧凶险,而面上翻涌的潮水已渐平息,偶有水花泛起,不足以荡起波澜。

时隔十多年,犬冢不认为区区一个色欲熏心的老头子就能请动鹰出山。

然而即便是鹰出手,也不能力挽狂澜。那个遗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也可能是日向家那个胡诌,这是一件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并且已有很多人对此质疑了。

这里就要提到另外两个人。

早在鹰崛起之前,“白牙”与“闪光”名盛一时。他二人身手敏捷,向来结伴而出。但凡他俩接到的活,除非当真人力所不能及,不然哪怕是黄土一坯,他二人也能拎着黄土回来交差。一个人可以很厉害,叫人牢记的却是他二人的“三不”。“贪不接;权不接;恶不接”。这样有性格的人,虽名声大躁,却会给他们自己惹很多麻烦,树敌太多。也因此不管他二人躲避多远,总有人能寻上门来。最终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二人广发英雄贴,邀请道上各路好汉一起接最后一次活,去找琼曲玉。事毕,不论成功与否,他二人皆洗手不干,此生只作普通百姓,再与“土”无缘。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后就没然后了。

 

坐在佐助房中对着笔记本苦思冥想的鸣人烦恼至极,眼一瞟,顺手将床头柜上的相片翻起来。很普通的一家四口,不消多想就能知道是佐助一家。虽说这照片拍的实在老旧。为了保护相片,照片外有个薄的套子将它塑封了起来。侧面留了个口,方便抽取。鸣人顺手一捻,心下觉得有些不妥。再一看,那照片底下居然还叠着一张。

心中再次说了声抱歉,鸣人将那照片抽出来……

这是一张合影,背景倒是很熟悉,鸣人认得背后那块大岩石,他还在上面坐过。上面是一群年轻人,一览而过之时有个人让鸣人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分明是年轻时候的猿飞……

剩下的人……

除却有一个同卡卡西略有相似,别人鸣人实在没印象。

看猿飞年纪,这照片也该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了,那男人就不可能是卡卡西,按这个年纪来算,只能说是父亲一辈。卡卡西知道这张照片吗?这么说猿飞二十年前就去过魔鬼滩,那他对那里一定很熟悉。手机突然响起来,吓得鸣人差点神魂出窍。他手忙脚乱将手机摸出来一看,原来是设定的闹铃响了。正好,趁佐助没回来之前,先将照片拍下来,回头传给卡卡西,问问他对照片上的人有没有印象。

虽然上面没有师父,但既然有了两个熟人了,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呢。

将相片又重新收拾好的鸣人起身打算出去。一回身吓得一声大叫:“啊!!”这回的惊吓实打实的绝对比方才那一记要来得更狠。

原该空无一人的房中,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

你说那是谁,当然就是佐助。

还好是佐助。

心里还能安慰些,毕竟是认识的人!

佐助一身白衣黑发站在房门口,瞧见鸣人惊悚的模样,静静笑起来:“嚷什么。”

“日!”心脏都要跳疼的鸣人怒而暴起,“你回来不会先说话啊!老子魂在天上飞了一圈差点就拽不回来了!”

“你好像很愤怒?”

佐助走进房间,看了眼照片,慢条斯理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的房间?你现在是在偷看我的隐私?然后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愤怒?”

鸣人心里咯噔一声。

他有些心虚,但面上要强撑的:“既然要打扫,当然是里里外外都要扫。进你房间是我不对,不过你这照片也没藏在保险柜里,我看看怎么了。看不得怎么的。”

佐助哦一声,好整以待:“那你拍什么。”

“……我,我看里面一个人眼熟,想问问朋友认不认得。”

憋了半天只能蹦出实话的鸣人耷拉着眉眼,说着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他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点,脸皮是真厚,擅长死不认账,打蛇上棍。

“我师父的朋友和里面一个人长很像,我估计这人可能是他亲戚。你既然有照片,你知道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人?”

鸣人福至心灵,问卡卡西,不如问这个照片的主人啊。

“你怎么会有这么老的照片,你和他们什么关系啊?”

“这照片么……”佐助走过去,将它拈量起来看看,半晌说,“照片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他指了指站在猿飞边上那个人,“这就是我师父。”

高高痩瘦,穿着件白衬衫,头发挡住了半边脸。那年代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很少见。

鸣人定睛一看,心中嘀咕,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的。但他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佐助身上,就听佐助又说:“许你有师父,我没有?”

原来是鸣人在心中琢磨的时候将那句“原来你也有师父”给说了出来。鸣人辩解说:“不是啊……”听得佐助又道,“不过我师父已经过世了,你师父还没有。”

“……”

这样就只能说抱歉了。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觉得触到别人伤心事的鸣人有心想再问,也不知如何开口了。倒是佐助看他纠结的眉毛,好心将十多年前这件事坦然说出。

“你应该不知道,你师父外号叫‘蛤蟆’,他和我师父原本是师兄弟,后来因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各奔东西。当时白牙和闪光广发英雄令时,师父和蛤蟆应邀前去。去的就是照片上这个地方。”

说起陈年旧事,佐助耐心很好,一反往日寡言常态。鸣人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暂且总摸不着道。只能将精神集中在往事之上。

照片里这个地方是魔鬼滩,也就是鸣人第一次去的那个地方。那时集结的人少说有十多个,分成了两批,一批下地,一批留在上面接应。正逢日落时分,山河颇为瑰丽。遗迹的入口终于被他们找了出来,年轻人总是兴奋的,就商议着在那里合个影留念。

鸣人提出了疑问:“你不是说我师父一起去的?人呢。”

“总要有人拍照。”

鸣人恍然大悟:“所以是我师父在拍照。”

佐助微笑了一下,他将这照片又放回软皮套中,夹在笔记本里。“后来这件事就没有下文了。传说下去的人再也没能上来。没人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那你这照片哪来的。”鸣人提出了疑点,“我师父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没下去啊。他拍了照,把相机给第二批队的人送去。正好他的灯坏了,就去找车上的人找探灯。但当时没人知道那个遗迹的洞口消失的如此之快,所以等他回到入口处时,只看到一片坚硬的土地……”

茫茫大地,铲下泥石混杂,往下掘三尺就是坚硬的岩石,哪里还能看到进入沉睡的时间的入口。鸣人沉默了。确实。他想到了那地下的森森白骨。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当年那些人……嗯?猿飞他不是还活着吗?鸣人睁大了眼睛:“所以他们其实活着出来了。但没人知道。”

“能活的人当然会有。你不就是。”

佐助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渲染出深邃的轮廓。他轻描淡写的说:“或许是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吧。总之当事人所剩无己,事情真相也无从考证了。”

鸣人其实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还想说,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但这个问题,不用佐助回答,光他自己想想大概也能得出答案。猿飞能活,自来也能活,怎么单就佐助的师父不能活。必然是逃出生天后将那照片取了来,再交给佐助的。至于后来如何,那就是人家的私事,自己实在不方便打听了。

鸣人毕竟没以前好糊弄,他心中还有着一串的疑问,分列了一二三点,等着找机会解答。但他现在就先不说,一派天真的站起来:“那我去做饭。”

如果当年的事师父也有参与,如果里面那些人是师父的朋友,那自来也想去探知真相的心情就能理解了,不全是利益的掺和,更多了分人情的迫切。就像是现在的鸣人一样。鸣人一边淘着米,一边沉默的思考。还有一点就是卡卡西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如果可以先找到卡卡西,再同师父汇合,大半的真相就能拼凑成功了。

至于那琼曲玉,当真如此神奇,令人飞蛾扑火也不惜代价要得到吗?

水流从白花花的米粒间掺漏下去,带着灰白的颜色。洗干净的番茄放在了砧板上,十分安静。鸣人垂着眼,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湿漉漉的手指摸上了脖间。

那里一直挂着一块玉……

卧房中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就听佐助在那接了起来,语气很寡淡:“不接。我说过了,三个月内我不接活。”

米被倒进了电饭锅,番茄被整整齐齐切成了小块。油进锅炒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如今一个崭新的毛线团被拆了开来,到处是线头,不知扯哪个才是正确的。鸣人权衡一番,听了佐助的电话后,心中拿定了主意。

还是跟着佐助。一方面卡卡西当年必然年幼,他知道的不一定比自己清楚。而佐助,从他的经历来看,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值得人好好探究,这些地方又是旁人乃至日向一家虎视耽耽的盘中食,跟着佐助的话,找到师父的机率更大一些。

何况要找卡卡西容易,反观一旦和佐助脱离开来,要找他怕是要比登天还难了。

打好了算盘的鸣人当即立断选好了大腿抱。他抹了把脸,笑嘻嘻将一盘番茄炒蛋端了出去:“二助啊,吃饭了。”

 

 

 

(十二)

 

荒郊野外的公路上人烟稀少。偶尔会有车疾驰而过,也不多作逗留。

隐约有村内的鸡羊狗吠声传过来,此起彼伏,好一派安宁。

日向宁次等在村外。村外上公路之前有段小路,造的有些弯曲,路上有个亭子。当然,不是茅草的,是红漆的。亭上有块匾,上面居然写的是“光风霁月”这四个字。世人的感观里,这四个字更适合悬挂在大堂之内,官衙中。总之不会是一个前着公路后着村的野外。

这亭子相当于是个路标,过了这亭子,就进入了安平村的范围。

对。

牙居住的那个村子,叫安平村。

鸣人远远瞧见宁次就先笑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十八里相送的即视感。木叶丸站在宁次身边,听到后头的动静,转了过来,叫了声:“大哥。”

鸣人点点头:“真乖。”

日向宁次随后转过身来,同犬冢牙打了个照面:“百闻不如一见,我该怎么称呼,猪?不不,鹿先生?”

鸣人看向犬冢牙,听得“鹿先生”三个字却心中一动。

牙镇定自若,笑着露出了尖尖的牙齿:“原来日向公子将我错认成了猪鹿蝶。我虽然在追踪人方面自诩为第一,但确实不是您认为的那个人。”

猪鹿蝶的成员进出神秘,至今无人得知他们的真面目。而牙追踪人厉害的本事为世人所知,就算他抵死不承认自己是猪鹿蝶的一员,也教人难以信服。日向宁次若有所思,也不逼着对方承认,只是微微欠身:“那真是抱歉了。迫于无奈,只能将犬冢先生和朋友请了过来。如果您有任何的不满意,找身边这位就可以了。”

日向宁次伸手一指,鸣人一脸黑线,不满的“喂”了一声。

“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确立了以鸣人为罪魁祸首的目标统一战线。

闲话说毕,鸣人视线往边上一落。站在木叶丸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淑女端庄的姑娘,二十多年岁,留心到鸣人的视线,低下头,一张粉脸红了起来。端的是娇俏清秀。

“……”

鸣人伸手把宁次一拉,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日向宁次一脸无奈,恨不能不提也罢:“她要跟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鸣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凑到宁次耳边说,“你以为我们去过家家啊。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你自己心疼,我不帮你管。”

日向宁次小声说道:“我妹妹看着听话,其实可倔。你要不让她跟来,万一偷偷跑来更麻烦。还不如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能掌控一些。而且她其实……”

他原本还有话要说,但见鸣人一脸不情愿的受气脸,心中也不满意起来,老子实打实的兄弟帮你鞍前马后干了那么多事,就妹妹看上你了老要跟着现在还怪到我头上!我还头疼呢!再说我妹妹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嫌弃。当即就要发大少爷脾气了:“怎么了!我妹妹,爱怎样怎样,我就宠!”

“……”

这少爷脾气也是没谁。鸣人懵逼了:“好好好,你宠,你宠。”

他两人说话压着声,日向小姐是听不见的。牙实在没忍住,偷偷往她那瞟了几眼。讲真,他一个大老爷们糙汉子,素日接触的姑娘本来就不多。要么是妖娆的姐姐,要么是铁打的女汉,不管哪种,无一例外的是拳头比他还要硬。乍一见着这么一个清新脱俗大家闺秀,就跟见了沙漠中少有的绿洲、泥地里一颗嫩绿的小白菜,直接触到了糙汉软萌的内心。

日向雏田本来还在担心哥哥和鸣人是不是又吵起来,敏锐地接收到一道打量的视线。她心中一凛,顺势望过去,心底不着痕迹的评价了一句:这人的眼神,犀利的狼一般的。就对他温婉地笑了笑。

牙面上一热。搔了搔脸颊,嘟哝了一句什么,也没人听见。

 

这边鸣人和日向宁次已经交换完了情报。

“斑这个人,沉寂了好多年。他不主动出面,但我经手的一些生意,多多少少和他有些关系。他手伸的长,各领域都能摸一把。他厉害的地位在于,他藏得深。外界只以为有个集团在背后要么黑吃黑,要么暗箱操作,并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要不是他近两显山露水现在身影,只怕要打听这个人,很有难度。”

日向宁次面色凝重道:“图利益我倒不怕,我就怕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

鸣人聪明,他和宁次相识多年,知道他话中有话:“你是说,你怕他的显山露水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没错。”

抓住一些别人故意留给你的线索而追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危险得很。

但鸣人是个胆大的人:“就算是故意露出尾巴,不管那条尾巴是不是真的,他肯定也要露面。只要能抓住,就有一线希望一把火烧过去。”

日向宁次就是欣赏他这个劲头,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鸣人都坦荡磊落。即便是身陷泥谭,只要鸣人开口说话,就会让人觉得,还有希望。斑身后的集团多多少少把手伸太长,让日向的利益遭了不少损失。这样一个暗中的劲敌着实可怕。所以,从心底里来说,日向宁次出于自身的考虑,也会毫无保留的帮鸣人,处理掉这个隐患。

随及他眉头一皱:“那你跑什么!有本事跑了,就别找我。人都跑到千里之外了才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还得收拾东西。”

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也明白,无非是对方受了什么要挟。

鸣人苦笑着拍拍他:“进去再说吧。一帮人站在这人家还以为我们打劫。”

日向宁次目光落在牙身上转了一圈,回过来说:“我这边十来个兄弟呢。你那也得七八个。再进村才像打劫的好吧?你想把人吓出心脏病来。做事不想想分寸。”

鸣人哑口无言,摸摸鼻子,那怎么办?

犬冢牙一声冷哼,你们看着办。

宁次左右看了看,说:“就在这等着。这里好歹有几道弯挡挡。路过的都是行人,没人会有兴趣回头多看我们几眼。再说了,接下来怕是有不少风吹露宿的日子。我们就……先适应适应嘛。”

他这后半句话,分明就是对着犬冢牙来说的了。

犬冢当然明白,冷眼给了罪魁祸首一个眼刀,直接在亭子边的围栏边坐了下来:“我明白。不就是想等人嘛。行,我就在这当个灯泡。”

照得又大又亮。好教人一眼就望到。

想来兄弟情深,志乃得了消息,怕是紧赶慢赶也会过来吧。虽然牙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撕票之类。其实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要耍些小计谋小手段。大家都是朋友,托他的口找志乃帮忙也不是不行。

鸣人说:“那他会现身随行吗?”

“当然不会。”

牙说得斩钉截铁。

“……”鸣人摊摊手,“那不就得了。”

犬冢追击术自称天下第一,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鸣人才不信光靠他一人就能上天入地。人在江湖,自然是有朋友帮衬的。犬冢当然有很多朋友,但也如他所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朋友。因为有人在明,必然要有人在暗,像犬冢从事的这种行业,如果将家底全曝光在阳光下,岂非是将脑袋伸给别人叫着说“来抓我呀来抓我呀”。这等蠢事他肯定是不干的。

犬冢的朋友,就是他危难时的一线生机。

鸣人早年就曾经听说有人用将驭虫术使的出神入化,不但能指路救命,更能追踪别人于千里之外,虫子个小数量多,遍布五湖四海,真可谓是上天入地了。如果有这个人的帮忙,想来,要找一个隐匿的人不是难事。何况这个人还故意露了点尾巴给你闻闻是什么味道的。

不过这人不显踪迹,别人要找他也很难。这等行踪描述,倒确实叫人想起了猪鹿蝶。若非一次机缘巧合鸣人知道犬冢的朋友善于隐藏行迹,他也不会将这两个人联想起来。但既然动起了心思,不管对错,总想着要验证一下。

他一开始,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纯粹是试探。

牙的反应倒是很明确。给他打了剂定心针。

 

日已沉下,日向宁次家伙带的齐全,他把妹妹赶到车上去休息,吩咐人就地架锅生火造饭。这等笃定的架势,倒叫鸣人和犬冢目瞪口呆,是真服。

“就不能我们先出发?换个地儿等也行啊。你还能等个七天七夜。”

本来牙想说的是,你怎么知道对方就那么快赶过来。

谁知道宁次静静坐在一边烤着火,闻言温和一笑:“那就等个七天七夜吧。我们既然是求人办事,自然应该等的。这样才能显示我们有诚意,等得起。”

“……”

他穿了件白色的风衣,盘膝而坐,老神在在的模样,居然就宁心静气了。

犬冢牙抽抽嘴角,伸手拉过鸣人。对方正在吃烤红薯:“干嘛?”

“哎,这日向家的当家人,看着挺年轻漂亮的。我怎么觉得背后发寒呢!”

鸣人朝他似笑非笑:“你把这句话当他面说,我保证你骨头也能发寒。真的!”

“……”

犬冢牙嘶了一声,坐在那苦思冥想,在心中默默将佐助的模样回想了一遍,又猛地拉过鸣人。对方一口红薯正好糊在了眼睛上。

鸣人吐了口气。

木叶丸在一边瞧见他那神情,识趣的走远了点。

犬冢牙还沉浸在回忆里,十分认真:“我记得佐助那小子。虽然只瞧过他一面,但他那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也挺让人发寒的。这日向小子好歹还会笑笑。那小子可不止让人背后发寒,是心底里就怵啊。他瞅你一眼,你就不想说话了,真的。”

鸣人三两口啃完红薯:“我宁愿一直不说话。”说着他站起身来拉起牙,“陪我练练。”

牙莫名其妙:“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

鸣人眨眨眼:“不然怎么堵你嘴啊?”

说完拳头带风就揍了过去。

“喂!”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话原是日向宁次用来打趣鸣人的。鸣人文化只属于认字的水平,他不像世家子弟,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只会写字,尽管后来实践经验弥补了些文化上的不足,充其量也只能说他是——半路出家,比不了大师教授。宁次的打趣,鸣人不懂,不懂的。

不远处日向家的伙计们围着篝火,一边烤手一边窃窃私语。

日向宁次回车里陪妹妹去了。犬冢在一边呼噜打的震天响。鸣人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仰面躺在地上,身下铺了层油纸垫着,防潮。晚上露水比较重。天上的星星经过大气层的折射,闪闪烁烁。鸣人看着头顶的星,眼睛也眨啊眨。

有草被压过的声音传来,悉悉索索的。

鸣人呶呶嘴:“还好这里没人管。要是在城里,这样会被抓起来的。”

“现在不是有很多野营爱好者。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木叶丸低头看了这个躺着装乖的男人一眼,坤着裤脚,顺着他的示意坐下来。鸣人把身下的油纸分了他一半。

“这么晚还不睡?”

“才九点。时间还早,不晚。大哥你不睡吗?”

“我啊。我看店的时候,都要十一点才关门,九点对我来说就是大白天啊。”

木叶丸听得笑了,他毕竟还有小孩心性,年岁是一个人即便披上阅历的外衣也抹不了的痕迹。他既然和鸣人心里亲近,大男孩的跳脱就显了出来。

“白天看星星啊。”他说,“那晚上做什么?”

鸣人哈哈一笑:“等日出啊。”

他侧过头,伸出手顺了顺小孩的短毛,眼里盛满了温情:“穿休闲服不是很适合你?年纪轻轻老气横秋,搞什么西装穿。我倒要说宁次去了。”

“我自己要穿的。不关宁次大哥的事。他挺好。”木叶丸刺溜一下,滑下半个身子,和鸣人闲话家常。鸣人素来很能亲近人。上至八十下至十八,只有他不愿意的,没有他搭不上话的。木叶丸和鸣人差了有一轮,他先开始敬重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前辈”,后来见了,发现事实与想象有差距,卸掉年龄的包袱,就轻松些了。日向宁次对他虽也宽厚,但因为人古板的缘故,只叫人又敬又怕,心里不敢生半点违逆之意。身边的伙计当他是日向家小少爷,不敢和他开玩笑。饶是木叶丸知道自己不是,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仔细说来,扣掉猿飞还在的岁月,他还真是过了一个严肃无趣的童年。

鸣人帮他可惜。或许又是联想到某人也有过这样刻板寂寞的时候,才养成那样寡言的性子,就对木叶丸这孩子更添了一份关照。

“宁次教你打拳端枪。有没有教你功课啊。”

木叶丸老老实实回答:“有。”

孰不知鸣人立刻就兴奋起来了:“背给我听听。”

“啊?”

“啊什么啊。考考你功课。当催眠曲啊。”

木叶丸心里要发苦了,背书啊,那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他又不愿示弱,支支吾吾先问鸣人要背什么书。一边问,一边脑中急转,将老师教的一些课文诗句先过了一遍,发现连题目都记不得,不禁大呼要命。然而木叶丸不知道鸣人在功课上比他更弱。鸣人哪知道要他背什么书,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啊。他就装一副很懂的样子:“就把宁次常教你的随便挑两首背背吧。”

反正是当催眠曲用的。

木叶丸老实噢了一声。想了想,硬着头皮,能在脑海中挑出什么就背什么。

日向家传承拳法,讲究八卦术,探求太极的道理。这些东西源自东方,因此他们家对古老东方的文化多有研习,像宁次这一辈的子弟自然多多少少也会有所涉猎。宁次喜欢几首诗,平日里闲来无事,对着天上流云亦或窗外芭蕉,不自觉就能吟上几句。木叶丸自小跟在他身边,常年听在耳中,既便不懂意思,也能说上一些。

“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好巧不巧,偏就挑了这首。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说到坟什么的好像不大好吧。木叶丸一边念叨一边偷偷瞅鸣人眼色。谁知鸣人听了半天发觉木叶丸没动静了,转脸道:“继续啊,别停。我这还没睡着呢。”

哥,合着你这真拿来当催眠曲了。既然这样。那木叶丸也没啥顾虑了,记忆错乱加断篇,想到哪儿是哪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敢相见泪两行。”

青年人特有的声线,像草色洇开来,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滚落在夜空中。

“听不懂。”鸣人闭上眼,带着笑意,轻声说,“但很好听。”

 

这是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但是鸣人的梦里没有这样草长莺飞的似水柔情。

他原本睁眼望着天上的星子,听着耳边木叶丸嗑嗑巴巴的词句,只那么眨眼间,天地变幻,那漫天星辰竟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黑夜的迷雾被撕扯开,露出青天白日,星辰化作箭雨,村舍化作山丘。鸣人恍然发现自己站在岩石之上,面前黄沙滚滚,犹如大军压境。

这漫天箭雨尽数被拦截在紫色的光圈之外,掉落一地。

身后传来拉动弓弦的声音,有人远远地喊着“鸣人”。鸣人转过身,对上那拉弓的人,平地卷起的风挟裹着黄沙,扑了他们满脸。那人一身白衣变黄衣,眉毛都被沙子粘住了。鸣人知道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我果然是想太多,做个梦也是你。”一刹那的恍惚之后,鸣人轻松地笑起来,挠挠头,“今天的你换了种样子出现,也挺气派的嘛。”

佐助神情纹丝不动,脚底像扎了根,大风吹不动他分毫。他一手拉着弓,箭心直指鸣人。

    旁边有人吵吵嚷嚷,惊恐万分。鸣人却毫不在意,他双臂一展,身上大麾迎风猎猎作响。鸣人听到自己大声说:“怕什么!我的命不是我的,就是他的!他想要,就拿去吧!”

外头风声大,鸣人声音被吹得四散开来。他张着嘴说话,就吃了一嘴的沙,心里却很快活。这不但不是一个噩梦,反而像是吐了长长一口气,整个人无忧无虑,闲适自在。

原本冷若冰霜的人忽然笑了开来。

抿紧的嘴弯出一个孤度,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从敌人身上移到鸣人面上。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说,“再不专心,我就不帮你打架了。”

黄沙弥漫中,隐隐绰绰排着敌人的方阵,意图突破须佐的防守。一支箭精准的射了出去,擦过鸣人展开的双臂的腋下,正中敌军首领胸口,对方应声倒下。

佐助抽出了第二支箭。

须佐蓄势待发。

鸣人背对着敌人,面对着佐助,咧开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温柔,就像是南贺川的水,缓缓流淌,滋润着那一方土地,花开花落一百载。

 

静谧的梦境中,箭头上的光芒星星点点扑到他面前,触到他眼帘,冰凉凉带着痒意。鸣人没有嗅到金属冰冷的气息,而是带着些甘甜,教人身心舒畅,只想沉沉浸在梦境中不愿醒来。他半睁着眼,微张着嘴,呼吸渐沉……然而猛然间惊醒过来,心脏咚咚用力跳了两下,呼出一大口气。整个人浸在三更天的凉气之中,像被浇了一桶冰水,无比清醒。

鸣人用力眨眨眼,腾地坐起身上,身侧木叶丸睡得香甜。左边篝火燃得正旺,伙计个个睡得东倒西歪。周围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鸣人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方才没有察觉,这周围,闪闪烁烁的竟是萤火虫,闪着莹莹绿光。

都要入秋了,哪来的莹火虫。

他屈膝微拱起身,一只手撑着地,稍稍用力。四下一打量,朗声道:“哪个朋友大驾光临。夜深露重,不妨出来见一面。”

他这几句话说完,伙计和木叶丸居然都没醒,不是他们警惕性差,就是中了招。

然而停在不远处的车开了半扇门,鸣人一眼扫过去,宁次正跨步下来。他手一挥,想叫对方别动,这种情况下,车是最好的掩体,没必要再多暴露一个。然而宁次却没理会,朝他笑道:“客人来了,九爷坐着迎客,不是显得我们不够诚意?”

鸣人待要说什么,却见宁次嘘一声,眼睛盯着他身后。

后方悉索响动传来,两人皆噤了声。

鸣人转身望过去,背靠在木叶丸暖和的背上,一只手悄悄藏在背后自油纸下拔出枪。

不远处莹火聚集,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那人每走一步,身形轮廓便清楚一些。

等到宁次和鸣人瞧见他的模样,他已经距鸣人只有五步远了。

鸣人额角淌下汗来,眼神锐利似剑,嘴角勾着微笑,点点头:“看来我们的客人要比我们想象中来的更早一些。兄弟情深。”

来人一件灰白的大衣,立起来的衣领挡了半副面容,剩下的半副让墨镜遮了。原来不是萤火虫勾勒的身形,等他走近鸣人方发现,是覆在对方身上的虫子如潮水般退却,这才叫人显了出来。想来之前他隐在黑暗中,也是这些虫子当了掩体。

讲真,密集恐惧症的人见了一定会不忍直视。饶是鸣人也有些受不了。

能将虫子驯使到这种地步的人当然就是他们在等的人,油女志乃。

在听到鸣人说“兄弟情深”四个字后,油女志乃侧过头,径直走向呼呼大睡的犬冢,推了推对方,把他弄醒了:“牙,你还好吗?”

牙醒过来,吃了一惊,见是志乃,就放下心来:“我说我怎么睡得跟猪一样,原来是你小子捣的鬼。你耍手段就算了,不要把我算进去啊。”

志乃默默站起身来:“你引的麻烦。”

“……”牙无话可说,不过对方能这么快赶来,他其实是感动的。“你就在附近吗?”

要不然,飞也飞不了这么快。

“我在等吃螃蟹。这附近的螃蟹最应季。”

离螃蟹还早吧!鸣人哑然之下,默默松开了手,将油纸依然盖于枪上。宁次悄悄把左手的枪扔回了车里。拍拍手掌说:“等过段时间螃蟹肥了,我保证请先生吃一大桌。”

说着,他人走到鸣人身边,任对方站起来,冲着志乃微笑说:“能不能请先生,先让我的手下清醒过来呢?熟睡是好,怕睡深了,伤这里。”他指指脑袋。

志乃双手插回兜里,淡然道:“我以为日向先生会觉得我们的谈话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日向一愣。就听志乃又说:“既然是我会错意,那就随了先生的愿吧。”

说着他手指微动,不知要使什么手段。连忙叫鸣人阻止了下来。

“等下。先生考虑周全。是我们思虑不周。先生不要见怪。”

牙在那咧着嘴桀桀笑。让你用我耍诈,懵圈了吧。一山更有一山高,有你要求我的时候。他欣赏够了三个人的官腔哑谜,方心满意足。

四个人聚在篝火边。添了柴后,火焰蹿了蹿,在空中留下些金丝儿来。

“实不相瞒。我这次,确实是有事要请先生帮忙,不得已,用了比较卑鄙的方法。”鸣人第一件事就是老实交待自己使诈不对,真心实意道了歉。

油女志乃一张脸被挡的差不多,根本见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很专注地望着火焰,淡然说道:“没人能逼迫我。牙有什么本事,我是知道的。这个世上,能绑了他的人不多。”说着他转过脸来看着鸣人,“我来,只是想见一见你而已。”

这下轮到鸣人愣了:“见我?”

他寻思着,这是认识的节奏?不应该呀,他这两年也不高调。按理说他这种小人物,是留不到志乃的眼里的。牙兀自往火堆凑柴,一根掰着一根。鸣人脑筋几转,将视线落在了牙身上。是了,要说牙和志乃关系亲密,如果是牙在志乃耳边说了些什么,能让志乃留心也不是件难事。关键就在于牙会说什么。

他这样想明白了,就给了犬冢一个秋后算账的白眼,重新关注到志乃身上。既然对方也想见他,是不是说明,这样大家比较好办事。

废话不多说。

鸣人去车里拎了手提过来,将那段视频复又播放了一遍。日向宁次也是头一回见到,面上不动声色,饶是对方脸上有面具,心中却依然将他的面貌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刻录在脑海里了。

鸣人郑重对志乃道:“久闻先生驯虫之技出神入化,就算是牙,也不得不佩服先生寻人找物神技。我愿用一切代价,想请先生找到这个人。”

志乃慢吞吞道:“你用一切代价,要我帮你找这个老头。那你接下来,又用什么代价,去找这个年轻人呢。”

“还是你以为,找到了斑,就能找到你想找的人。”志乃并不抬头,慢条斯理,“你又有多少代价可以拿来用呢。你的命吗?还是你一辈子的人生。”

说着,油女志乃去看日向宁次:“这件事也值得你用任何代价来做?”

“……”

不等宁次回答,油女志乃又看向好友,侧着头问他:“也值得你来趟这浑水吗?”

“惹一个不好惹的人,趟一个回不来的水,你们都想好为什么了没有。”

这是鸣人在知道志乃这个人之后,头一回听他说话。油女志乃行踪成迷,所至之处唯有虫子几只留下痕迹,其本人是什么模样,甚少在世人面前露面。他说话,也和他的行踪一样,飘飘然不定,很淡漠,很犀利,又条理很分明。甚至于带着天真不谙人世的意味。

十万个为什么。

然而人是不是就是带着十万个为什么去过活的呢?

志乃嗯了一声,继而又仔细看着鸣人,对他说:“实不相瞒。我想见你,不是因为你多有名气。只不过是兴起,想看看,一个坚持找一个不在世上之人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抬起眼,又兴致有些萧索:“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一个长得还不错的普通人。”

“……”

被那句“不在世上”蒙头劈了一刀的鸣人张张嘴,心里头乱跳。强定下神来,勉力一笑:“人活在世上,总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于几年前埋下疑惑,左思右想不能忘怀。如今,只想求个结果。如此也不算白活……”

他话戛然而止,捻着草根的手停在当下,他的肩上覆了一只手。

“人胜于动物,因为有感情。倘若事事都拿心计去衡量。世事就索然无味居多。听先生一番话,也是见惯大世面的人,应当更有感触。”宁次拍上鸣人的肩膀,冲志乃说着,明显是在回答方才志乃对他的问句。话语间,又不着痕迹的拍了一把对方的马屁。“不然先生又为什么不假思索为兄弟深夜披露而来呢?”

犬冢牙叼着根草,自觉转开了脸。然而没能逃过志乃的注视。他撇着脸足有一分多钟,对方不依不饶。方咳了一声,不能再视为无物。偷偷拉过志乃,说:“如若举手之劳,就伸个手得了。我看他也挺苦。你想,这么大年纪还没个老婆呢。”

“嗯。”

志乃坦然道:“如果有一天你被人害了,我也会给你报仇的。”

“……喂喂。没人被害好吧。”

但是志乃不理他,只回头问鸣人:“你把前因后果先说来。”

然而那边厢鸣人正和宁次窸窸窣窣讲悄悄话:“是不是有点本事的人,这里都有问题啊。”鸣人指了指脑袋,宁次点点头,深以为然:“病得不轻。像你。”


【白蛇洞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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